梁雲海一直對站起來這件事不死心。雖然身為高質量男性梁雲海知道完全性脊髓損傷意味著什麼,但是理科男出身的狀元郎梁雲海同學始終對科技抱著一絲不切實際但又情真意切的幻想。科技總能發展的,神經總能重接的,對不對?我梁雲海有錢啊,隻要有黑科技,藥品也好、裝備也好,我都能買。賀飛癱了就認命了,我梁雲海可不!
一般的癱子在受傷之初確實會經不住各種巨大的落差從而產生各種排斥輪椅生活的心理,但時間長了也就認命了,比如賀飛。但梁雲海很特殊,殘疾十多年,他從來沒有放棄過想要站起來的念頭。每天醒來,攀著床頭柵欄借力翻轉起身的他都會下意識的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狠狠掐一把已經枯瘦成柴火棍的一雙麻杆腿,試探著自己下半身的知覺是否會恢複。一天又一天,這個習慣性動作從來沒有間斷過。
在日本大分縣立醫院醒來的那一刻,梁雲海依舊下意識地重複著這個動作。閉上眼睛的梁雲海冥思著,集中注意力明鏡止水地去感受自己身體。不動,看看結果,呼吸,再呼吸……絕望像薄霧從四周攏上來,梁雲海悲哀地發現,自己胸部以下依舊沒有任何感覺。酸?麻?還是針刺感?不,他連神經痛都沒有,真的是無知無覺,太可怕了。死的,身體是死的,除了屍體不會排便外,這具依舊任性地、隨時可能排便的完整軀殼真的就跟屍體沒有任何差別,身體仿佛從胸部往下就攔腰截斷了完全不存在,是個已經異物化了的半截人。
太陽照常升起,一切都沒有改變。
梁雲海趁醫護人員不注意,將手偷偷伸到被窩裏,狠狠地掐著自己的大腿。一點痛感都沒有!他有一種想要哭的悲哀。雙下肢毫無感知,隻有鈍鈍的手感從掌心傳遞到大腦。是啊,痛的隻有手,手都激動地要把這雙柴火棍一樣的廢用長腿拍碎了了。可是痛的何止是手呢?痛的是他的心啊。
“賀飛在哪裏?他還好嗎?”整理完麵對永恒癱瘓的負麵情緒,梁雲海想起他老公來。
護士冷漠地瞟了他一眼,靜靜地看著他嘴巴一張一合。
對了,這裏是日本,他們哪裏懂中文?梁雲海改成了英文,可憐巴巴地拉著護士的手,眼睛滿是期待。另一個癱子賀飛是他的精神支柱。他癱了,他在身邊,這兩件事結合在一起便是支撐著這個文弱高管拚搏前行的動力。哪天賀飛能站起來兩腿生風地跑了,或者嗚呼哀哉兩眼一閉撒手人寰了,梁雲海就會失去生活下去的動力。
他不想他愛的癱子過得好,但又希望他可以不那麼痛苦可以過得好一點。這是一種極其矛盾的想法,是一種同性慕殘者的奇怪的愛,別人無法理解、更無法感同身受。梁雲海知道,身為性少數群體成員的命運注定了他要麵對苦難的一生。縱使人前有多麼風光,他也隻能打落門牙活血吞地將這個不可見人的秘密帶入棺材、直到死亡。
地震突然爆發,大批百姓湧入醫院。護士救治了太多傷員,顯然忙得焦頭爛額的她不知道梁雲海口中的“賀飛”是哪一位。這就是紅顏薄命嗎?明明近在咫尺卻天各一方。
梁雲海知道再怎麼詢問也沒有答案。他咽了口氣,斷了念想,靜靜地躺在床上閉眼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