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裏的雙腿,什麼時候變成兩根蘆柴棒了?鄭子恒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兩根沒有毛的雙下肢白得滲人,更滲人的是它們的纖細。大腿!鄭子恒快要哭出聲,他用力掐著大腿,卻感覺手上空撈撈的。肌肉呢?那些厚實的沉甸甸的肌肉哪裏去了?他快速眨巴著眼睛,又濃又長的睫毛在撲閃著。他屏息凝神,微微顫抖著將大手合攏,擂起成拳頭狀,再輕輕地靠放在大腿的上麵。腿上依舊沒有感知,冰涼失溫的下肢觸感卻從拳頭底部傳遞到大腦。這腿怎麼這麼細了?整條大腿攤開,竟然隻有大約拳頭的寬度。這是一種怎樣的狀態啊!蒸發了,肌肉也會在空氣中蒸發嗎?
鄭子恒的自尊心嚴重受創。雖然他知道,截癱殘疾人下肢因為無法自主運動而出現肌肉萎縮是不可避免的常見後遺症,但當時,對,當時遇見教練與賀飛時,自己的下肢還是跟常人無異啊!對,癱了是沒用,但是好歹這幅身體在麵子上還能過得去,這是他最後的尊嚴啊!那一天,看著穿著緊身褲襪的賀飛細如麵條且不受控的雙腿,鄭子恒感覺它們長得好醜陋。惡心極了,軟綿綿的長條狀活像兩隻絛蟲!真垃圾,它們不僅沒用還醜啊!
時隔這麼久,嘴上不動聲色的鄭子恒依舊能回憶起那種驕傲的感覺。畢竟自己的下肢還是保持著健全人的狀態,而師兄賀飛的那雙腿早就變形到明顯異於常人了,這讓他心中不免小小得意了起來。這是截癱人內部的較量,這種細微之處的計較,外人不會也不可能感同身受。可是今天,自己怎麼變成了自己最鄙視的那種模樣了?
鄭子恒不甘心。這雙不受神經支配的腿明明那麼沉重啊!每天搬運來搬運去,鄭子恒一直覺得他們很重,手上的重量並未有任何明顯的減輕,怎麼就萎縮了?按摩,對啊,每天都按摩的,媽媽一天三次都給自己拍腿,就連每晚中藥泡腳的固定節目和站床的醫療複健都沒有停止過。怎麼可能這樣了呢?怎麼可能!可他們真的變形了,變細了,活像剛來到輪椅競速隊時賀飛對他說的那般情況。
不對不對,不可能的。鄭子恒搖搖頭拚命回想起當時的場景。如果說這麼嚴重的肌肉萎縮發生在自己身上,那怎麼現在才後知後覺、刻骨銘心地看到這般景象呢?不可能,不合理!鄭子恒急火攻心,拿起手邊的枕頭砸向鏡子。一切都沒有變,鏡中的雙腿依舊是那麼纖細,細長條地綿軟如泥。
媽媽不在,家裏沒其他人,鄭子恒絕望地吼了出來。
人一旦專注於其他事情的時候,不會注意到身體細微的變化,但肌肉消失、變得鬆弛的過程卻是循序漸進的、蠶食式的,這幾個月來,變化一直都在發生著,一秒都沒間斷過。他不想承認自己一直都在逃避、一直都在忽視:一旦意識到這種變化之後,麵對的就是已經跨越式變化的現實。
鄭子恒往下探,直到觸至小腿。他閉上眼,突然緊緊合攏起來!天啊,過分綿密的手感已經讓他回憶不起當初肌肉緊繃壯實的感覺。幾乎消失殆盡小腿肚讓他一把手就差不多能圈住小腿。手中的觸感是最後一擊,感受著自己的雙腿幾乎能一把抓滿合攏,鄭子恒沒有淚如雨下,但終於心如刀割。
“他們一定會盯著我的下肢看吧。”他內心顫抖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