頌祺很清晰地記得和顧井儀在一起的日子,雖然那幾天天總下雨,雨聲嘩嘩漱個不停,與任何一個等待的日子沒什麼兩樣。
偏趕上他不在。那幾天顧爺爺回京,特來看望他這唯一的孫子。車就駐在門外,顧井儀走得很急,那時大家都圍坐餐廳吃早餐。顧井儀在玄關跟頌祺交代:“我要出門幾天,有事給我通電話。”話語裏有一種溫存。
她說好,問不帶傘嗎?他說車上有,他換上鞋子卻不動身,問:“就沒有話要對我說?”她忽然非常羞澀,像一隻晚熟的柿子,垂了臉往下墜著。她想說已經想好了不知道為什麼沒有開口。他笑眯眯揉一下她的腦袋就出門了,關門前落下一句:“多穿衣服不要感冒。”不看她就走了。
關門聲亦有種撒嬌賭氣之意。
他走後二十分鍾她開始思想他,思想是白茫茫,從麵線白米助長成雨的森林。寫作業,讀書,看電影,無聊的時間就戴耳機在街上走,她非常喜悅、虔誠,像一個永恒的朝聖者踏上聖地。
也不好跟他分享她喜歡他這城,免得他太得意。
顧爺爺已經年老,像所有不服老的人一樣脾性非常古執,顧井儀每次見爺爺總被說教:畫畫是個人的,企業是家族的,不能沒有責任心。但其實顧井儀知道不止企業,往後還有更多等著,因此一直敷衍延宕著哄爺爺高興。
“下棋沒什麼好說的,奇怪的是我這麼年輕就和我爺爺在院兒裏打太極。”他在電話裏笑。
頌祺也笑了,跟他講:“每次我喂酒酒東西它總不吃。”
“它等著你給它試毒呢,狐狸心眼兒可多了。”
“我覺得酒酒是想你。”
他問那你呢?她不答,他就數落一句:“小沒良心的。”可也沒有別的話。她掛了電話又悵惘。
甚至有一陣覺得他是故意的,默默生他的氣。
終於那天八月十七。顧井儀送爺爺去機場,爺爺終於想起要問:“你奶奶好嗎?”離婚這麼多年他一直對顧奶奶抱愧。顧井儀說好,他說好就行,被攙走的時候,一步似一步衰垂、矮下去,近乎要凋盡了。顧井儀會忽然覺得:自己有時真的不懂事。出了機場打車回家,顧井儀知道今天那夥人要瘋到很晚,可是酒酒已經被喂過了——是頌祺?
然後浴室門開了,一豎劃燈光投影在地上,拉出一個金色的平行四邊形。第一次見她穿短褲。他蠟在那裏,光從霧裏飛蒸,霧裏有水煙,而水煙裏她是赤金色,赤金色的維納斯。
客室沒開燈,頌祺沒發現顧井儀,她預備在門口的拖鞋被酒酒當玩具藏了。又不好趿濕走出來,拖一地水。
“別找毛巾了。”顧井儀打開燈。
頌祺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他褪了外套,走近,俯下身,把一襲衣鋪平了,“上來啊。”
她非常震懾,因為聯想到瓦爾特·勞利為伊麗莎白鋪在地上行走踏過一世的那條披風,窘窘地說:“可是這是你的衣服。”
他倒紳士地奉出手禮,強調兩個字:“上來。”
他攬了她臥在沙發上,說是要幫她找鞋子,一沾身就不舍得走了。
“瘦了。”他問,問句裏有無限耐心。
她說減了兩斤,那時她非常不好意思,已經夠近了,他又傾仄、臂撐緊了籠住她,像個牢。簡直沒地方躲。
他看她像是看不夠:“怎麼了?怕我啊。”
“你先起來。”
“不要。”又說一次,“我不。”他質問她:“是不是我不聯係你,你就不找我?”
她就笑。他也掌不住笑了:“有什麼好笑的?”
“你像個小朋友。”
“你才小朋友。”手刮她鼻子:“小害人蟲。”忽然又非常認真,問:“想好了嗎,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嗯。”
“你倒是說啊。”
她又笑,說就是你聽到的意思。他非要她說,她一個字一個字砸中他:“我也想和你在一起。”最後一個字出口,他馬上咬她的嘴。吻夠了她,他說:“本來打算開學再問你的,可我真的沒辦法等,還好你許我了。”一麵執起、扣緊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