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沐回家就把跟阿飛的事同江美茹全說了。江美茹重重跌進沙發扶手椅裏,遲遲看著江沐,爆出一句:“你知不知道你把一生都給毀了!”
就像閃電劃破烏雲時那樣。江沐知道原話是“你把包括我的一生都給毀了”。她吸一吸鼻子,涼涼說:“我反正是豁出去了,大不了就魚死網破。”
江美茹說不能報警,“你爸好歹也算有頭有臉的人,你一個大水花砸下去,誰聞不著腥?”
江沐撐大眼睛,盯住江美茹:“所以你就要我跟一個老男人睡覺!”
“閉嘴!你要所有人都聽見嗎?”
“那就聽見啊!讓他們都聽見好了!”
她們用仇恨的目光仇視彼此,這麼多年了,她愛她也恨她,生命經緯互織互文,彼此取暖,也彼此惡心。
江美茹一聽這話捂住臉就哭了。江沐一個勁兒罵:“你除了哭你還會什麼?這時候了你還想著他!”直罵到發不出聲音,遂哭起來了。
江美茹告訴了江爸爸,說不能再在珞城待下去了。電話裏江爸爸暴叫如雷,跳了一陣,說:“不能報警,最好用錢解決。”
江沐用和解的口氣問頌祺:“錢的事可以拜托顧井儀去跟阿飛談嗎?”
頌祺說:“他們那天剛打了一架,會不會有反效果?”
江沐去抓頌祺的手,用濃茶的口吻:“那你可以去跟阿飛談嗎?我知道他喜歡你,他會聽你的。”
頌祺覺得江沐瘋了,呆呆望著她,江沐一下子彈起來:“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又沒有成功過,再說都是阿飛迫使我的——而且你在我家寄住這麼久,你應該做些什麼!”耳根都紅了。
頌祺並不是不想幫,隻是如果阿飛提出非分的要求和江家周旋,那時罪全在她。江家人又一個模子嘴臉,做好做成就應該,不成就反咬。
江美茹再來找頌祺,頌祺涼涼說一句:“這決定我做不了,你還是跟我媽談吧。”
江美茹不會給黃琴夢打電話。這太丟臉了。重要的是她深深地知道自己的無恥。可是誰去談呢?
晚飯後江美茹在廚房洗碗刷筷,光光的泡沫在手裏白日夢似的,柔軟得不可思議,渥鈔票一樣陳舊的質地。馬上預見阿飛擄走大把大把鈔票——泡沫一樣消失了,那麼多的錢!
江美茹緊緊護住心口,心都要迸碎了。眼淚酸酸從眼眶裏流出來,流著洗腳跟,又氣又心疼,氣得胖身體掙掙的。豁啷把筷子拋進洗臉池,開始丟盤摔碟,在廚房裏跳一陣罵一陣,直著脖子喊:“自己窮風流餓快活,把人一丟就完事兒了。就有這樣自私的人!我家米是鹽怎麼的?我家油是水怎麼的?提起錢來這話可就長了!”
“用著人臉朝前,用不著就朝後,一窮吃短喝潑著臉就來了。我扒心扒肝一場,脖子一縮死活隨我去。撐大眼睛往後瞧吧!風水輪流轉,下一個笑話還不知道誰咧!”
頌祺橫在臥室床上,臥室門大張。安慰不出一句的樣子。聽著聽著就笑了,不是慘然也不是淒愴,聽江美茹憤怒的樣子,心裏像海浪遊擊沙灘一樣。清平調。一卷被睡了,迷糊中醒來過一次,江美茹從廚房移到客廳,還在罵,一句是一個白瓷盤子摔在地上,一個字一個字是各自破裂的回聲。交響大奏。太熟悉了。
很難想象如果沒有江沐,江美茹整天和房子吵架會不會瘋。
翌日,頌祺早早從床上爬起來去學校。江美茹坐鎮在客廳,乍一看以為她專候這裏給自己難看。第二眼發現不是,應該是一宿沒睡,她的眼睛呈現毛玻璃樣的光,頭發有黎明的白,和盲人的黑。
頌祺一看好羨慕,就算有心疼錢的成分。就連江美茹這樣粗鄙的人,就連江沐這樣任性的孩子——她現在才知道愛有為一個人衰老、鈍化的顏色。具象化的愛。她很感恩。輕輕合上門,走出大樓。這次江美茹沒有再說一句,出了大樓才發現外麵在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