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八章(1 / 2)

周清搬離宿舍後,周清媽媽又接連幾次鬧上同宿舍那幾個女生的父母,隔三差五說女兒身體不舒服要上醫院,直上醫院到醫生也說檢查做多對身體不好。周清在家聽一次,到學校又聽一次。許多次。她的臉像漿洗了許多次的校服,開始敗色,泛舊,變寒素,綻出線頭。在裝在校服裏的同齡女孩們的中間,她穿太古,而女孩們總穿新的,緊緊約束的校服褲腿,卡在校服拉鏈下的第二顆格子衫的紐扣。人人都生活在自己的衣服裏,但唯有她是縮在自己的衣服裏——現在縮都沒處縮了。

周清到學校。盡管同學從不當她的麵提,她也知道他們給她起綽號:訛精,竹杠俠。有人幹脆在她的課本上寫髒話。或是上課收到小紙條——過去她以為這一生也不會收到這麼多——這個過去她無數次神往的地方,賦予她的如此超人的浪漫!成績單上的名次也好,小紙條也好,她覺得這一切荒謬一如她的人生。

每個禮拜一的升旗儀式,隊伍都是兩班兩列。她站在隊伍裏,或左或右都是沒人。隻她一個人稀薄地存在,又分明得像死。升旗儀式後的教學樓從來擁塞,她走上一級樓梯,樓梯上的人叢就劈分開,殺一條道,兩排肉牆矗在那裏,等著她走過去。連沾一下就會被她訛上。轉彎處的空地上倉促側臥一隻男鞋,雪白雪白的球鞋,在搖滾的塵埃裏白得像天堂。抬眼看到窗子裏灑進來的陽光。非常慈悲,那是連喜怒哀樂都沒有名字。

王磊跳下階,一麵叫:“我的鞋呢?誰把我的鞋踩掉了?狗日的!”那吳鵬拖著他胳膊使力往上提:“上邊呢上邊呢!”

“咋哩呢你!我找我的鞋呢!”

“說了在上邊麼!”

“撒開!”王磊跳下台階,繞開周清,匆匆套著鞋子走了。

周清看一眼窗就上樓。

排球課上,無論男女,她劃不進他們。女生們說有幾隻排球打起來笨笨的,問老師可不可以三個人一組,三個人的意思是,很多人。男生們照常打籃球。周清像早知道她們要這樣,拿了速記本坐籃球架下讀,又被老師嗬斥。

幾個女生看見了,嚷嚷:“就她現在考的那成績,裝什麼好學生啊。”

頌祺不喜歡的是這群嘲背後的遊戲性質。換言之,並不是真的恐懼。也不是真的憤怒。奇異的是,在周清被孤立的這段時間,班上這幾個醜女生忽然花哨起來,從前從沒有攻擊性的。因為上了高中,無論男生女生,討論最多就是美醜,一種視覺上的肴饌,美的是珍饈,醜的淪為廚餘。頌祺忽然明白為什麼她們抵製周清這樣厲害。

何嘉說不玩了,沒意思。要去打籃球。頌祺說不找周清嗎?何嘉聳聳肩膀,表示無所謂:“她肯定不會和我們玩。她這人太別扭了。”

頌祺說:“我知道她不會。但還是問問吧。”

那幾個女生瞧見了,厲聲厲色喝止頌祺。何嘉搶白她們太事兒。幾人愣了愣,趕著頭去見顧井儀。意思他的女朋友多丟份。

顧井儀反問:“找周清怎麼了?”

那一個饞嘴似的回:“誰都知道周清這人多惡劣。找誰不好偏找她,傳出去就醜死了。丟我們班的臉。”

顧井儀說:“沒你醜。”轉身走了。

張恬恬經過就見那女生哭,問怎麼了。她說顧井儀居然凶她。又說因為周清。張恬恬怪叫:“不是吧?她們怎麼想的!”

但每次體育課頌祺還是問,也看得出周清在體育課上讀速記本是為了期末考,也許她在說服自己留下來。

頌祺也跟顧井儀說羨慕周清,“每次跟何嘉去問,周清總不為所動。我做不到這樣,我是人家對我好一點就要受不了的。”

他聽了,不由說笑:“那樣太滅絕了。你這樣就好,我還嫌你對我說得不夠。”注意到她看他,顧井儀馬上說:“不許說對不起。”

“你怎麼知道我要說。”

“我就是知道。”

她笑了,“那我以後都不說。”

沒想到再說時那麼快。

那是一個晌午。作業太多了,頌祺沒有回家。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天心裏恓恓的。她甚至跟顧井儀發脾氣。

回家照常把鞋子在玄關擺正,摘下書包,往貓食盒裏添水,赫然發現水還是滿的。可心裏有什麼被打翻了。

這恐怖片的一幕:她走進臥室,小老弟不在貓爬架上,也不在扶手椅裏;臉臉也沒有如常從桌底下溜出來迎她。頌祺睜大眼睛環視一圈臥室,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會瞎掉。聽到客廳門響,聽到高跟鞋,是黃琴夢。

“貓呢?”頌祺發現自己的聲音在打顫。

黃琴夢剔剔眉毛,撇嘴說:“貓?貓啊。我放你姥姥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