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諾和邊曉鈞相識那年,是閏五月。
三月的賓城,季節上屬於早春,溫度上是妥妥的冬天。陰沉的天空從九號夜裏開始下雪,到十號早上,大家紛紛出門上班上學時,仍沒有要停歇的意思。
奚諾下了公交車,專找那沒人踏足的牆根兒走。她快活地踩著雪,滿足地聽了一路的嘎吱嘎吱聲。
正是學生到校的高峰時間,前廣場那點殘存未掃的雪幾乎被踏平。失去了樂趣的源泉,奚諾深深吸了一口沁涼的空氣,在教學樓正門外的門墊上跺掉鞋上的殘雪,掀開門簾進了樓。
進樓右轉,走過一段長長的走廊,自走廊盡頭的樓梯上到二樓,左轉的第二間教室,門口懸掛著高三、二班牌子的,就是奚諾所在的班級。
教室裏開著暖氣,迎麵撲來的溫暖讓奚諾小小地打了個寒顫。睫毛上的幾朵雪花很快融化,隨著眼睛的眨動潤濕了眼瞼。
奚諾脫下羽絨服,整齊地疊放好,裝進一隻紙袋裏。這件灰色的羽絨服奚諾穿得很珍惜,因為是爸爸從某個歐洲小國出差帶回來的,樣子很特別,至今沒有看見同款。
奚諾把紙袋放在同桌的座位上,和前排的薑美如短暫地擊了下掌,又下了樓。
每天早讀前去辦公室取當日的語文作業,是奚諾的日常工作之一。今天語文老師準備的是卷子,在奚諾臨出門前,又把她叫住添了一張。
這也是常有的事,算是預防萬一。總有一些馬大哈,或是被口水弄糊了字跡,或是當做廢紙團成一團。總之,交不上作業的理由千奇百怪。
奚諾回到班級後,從靠門的第一排開始分發卷子。發到中間靠窗那排時,她看見書包和羽絨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而她同桌的座位上,椅背上搭了一件黑色的羽絨服,課桌上也多了一摞書本。
奚諾走到薑美如的身邊,指著那個座位問她:“新來的?”
薑美如失笑,“是邊曉鈞考完試回來了,你剛才去取作業沒看到。他可是高一就在這班的,你才來了半年,究竟誰是新來的啊?”
奚諾恍然大悟,原來老師早就知道了,那張多出來的卷子是為邊曉鈞準備的。她抽出一張卷子,回手放在那張課桌上。
視線掃過桌上的課本,封麵上寫著邊曉鈞的名字,字跡端正俊秀,很好看。不知道是不是人如其字,奚諾莫名地,很期待與這位同桌的第一次見麵。
即使兩耳不聞窗外事,邊曉鈞,也是一個奚諾常常聽到的名字。
傳言中,他長得不錯,性格溫和,畫得一手好畫。
傳言還說,邊曉鈞的爸爸叫邊玉山,乃是賓城有名的富商,不過讓他有名的不隻是因為富有,還因為他的“奸商”名號,那是個讓人又恨又不敢惹的人物。
傳言又說,邊曉鈞的媽媽早逝,他爸再娶,後媽帶了一個兒子進家門。依據邊曉鈞他爸的某些名聲,很有一些人陰謀論,在背後說三道四。
奚諾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她轉學來這裏的第一天,便有人告訴她,她的同桌叫邊曉鈞。
奚諾還記得,當時那人的臉上掛著複雜的神色,十分遺憾地說:“雖然你運氣好,能和邊曉鈞做同桌。可惜,咱們學校的美術生,在高考衝刺階段都會去專門的補習班,邊曉鈞大概也是一樣,不會再回學校上課了。”
六個月過去了,在奚諾幾乎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同桌時,邊曉鈞像是一陣不期而至的風,忽然出現在她的生活裏。此時,黑板旁的高考倒計時上,鮮豔的大字寫著——89天。
奚諾在教室裏掃視一圈,沒有發現不認識的人,於是問薑美如:“那他人呢?”
薑美如指了指外麵,“被閻王叫去了。”
早讀一共二十分鍾,很少有老師坐堂,基本都是在自習。教室裏不算安靜,學習的、補眠的,也有低聲竊語的。
奚諾把手裏的筆扔在桌上,擋住嘴,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她尋思著,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這個冬春相交的季節,困是一定的,困是正常的。
就在這時,教室門突然被打開,一個穿著校服的高大男生走了進來。
他的皮膚很白,不瘦也不胖,劉海隻在額頭一半,露出了好看的眉毛。雖然不認得,奚諾卻有著強烈的直覺,這個人應該就是邊曉鈞。
心髒前所未有地動蕩起來,仿佛地球的古早地貌一般,一顆心不斷地塌陷,又不斷地拔高。變化時而緩慢,時而迅疾,還不待奚諾去認真體會,隨著邊曉鈞坐在座位上,“轟”的一聲,一切消弭於無形,隻留下被岩漿淬煉過的滾燙。
從邊曉鈞進門,到他走過來坐在自己身邊,奚諾感覺時間既短暫又漫長。
後來,當她回憶起這一幕時,猜測最多不過五六秒。而這短短的五六秒,就像是生命中的某種期待終於得償所願了一樣,鋼釺鑿石般地刻在了她的心裏。
那時的奚諾還沒有意識到,這種感覺,叫做一見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