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將將破曉,夜風的餘韻帶著清新的涼意,軟蒲鞋踩在鬆木地板上,踏出“噗、噗”的輕響。
她來到院子裏查看,回廊外栓的那幾條棉布幔子都浸得沉甸甸的,在風中顫悠悠地打晃。
入夏之後,露水漸漸重了,正是采集的好時節,像這樣張開了布幔來收,幾天便能儲滿一小壇,比起春秋時節,已經算得上事半功倍了。
“娘子別動了,又沉又涼的,奴婢這就去叫人。”
迎兒聽到動靜,從回廊那頭奔過來,邊跑邊理著衣裙。
薑漓說聲“不必”,吩咐她去抱來壇子,再到對麵解開繩扣,一人一邊兜好,小心翼翼地把水都擰進壇裏。
“娘子,這辦法好是不假,可也太費神了。”迎兒扭著膀子使勁,“昨晚你給公子找這個備那個,都到後半宿了,清早還惦記著收水,怎麼撐得住啊?”
“勞神歸勞神,有些事不是憑自己喜好的。之前郎中先生說了,露水晚一刻收便少一分清醇,不中用了。昨晚月暈,一會風準大,快收了吧,回頭準你再回房歇歇去。”
迎兒伸著舌頭吐了吐,嘟起嘴來歎氣:“奴婢可不敢,其實……其實我就是替娘子不值,自從老太君身子不好之後,你起早貪黑,兢兢業業,沒一天落下過,這麼大份孝心,老太君不光不念著,還……”
“好了,別胡說八道。”
薑漓不願壞了好心情,蹙眉橫她一眼,繼續擰著布幔。
不多時,水被瀝得半滴不剩,算上之前攢的,剛剛好湊滿一壇。
她用油紙封好口,抹了抹額頭的微汗,吩咐:“記得三份煎藥,兩份上鍋煮茶,可千萬別弄錯,等我回來瞧了再送過去。”
迎兒抱著壇子應了聲,見她說完轉身就走,不由一臉詫異:“娘子該不是這會子就要去見公子吧?”
薑漓沒答她,燦然的笑在唇角綻開,步履輕快地上樓去洗漱梳妝。
她心裏最清楚自己有多想見他,從去年到今夏,從昨晚到現在——她幾乎一刻也等不得了。
天半陰半晴,姑且算是亮開了,風果然越刮越大,好在路不遠,過兩條街一轉就到了。
掛著“裴”字風燈的馬車,停在八字牆邊的石獸前。
折衝府門口的衛士見慣了都尉主帥家的車駕,起初並沒特別在意,等看到裏麵走下一個頭束高髻,身著曳地長裙的清麗女子,當時就都呆住了。
領頭的老兵認出是誰,恭恭敬敬地迎上去,引著往裏走,老遠過了儀門,還見幾個剛入募的半大小子直著眼睛恍神發愣。
薑漓沒叫家奴跟著,也不叫衛士幫忙,自己一手抱著裝束帶的紅木漆盒,一手拎著食屜,沿著軍廨廊很快到了後堂。
這裏不見一名守衛,清靜得出奇。
引路的衛士剛要去通傳,東邊廡房裏忽然走出一個窄袖襴袍的人來,抬頭望見她,也不禁打了個怔。
“大嫂?”
薑漓循聲回望,認出是在裴玄思麾下做果毅武官的張懷。
這人她見過兩次,知道是當年跟裴家在北境吃過苦,又一起回來,情誼非比尋常,所以私底下都跟夫君親兄弟一般相處。
“大嫂怎麼這時來了,也沒叫人先帶個信?”張懷揮揮手讓那衛士下去,快步上前見禮。
薑漓由他把食屜接了過去,仍然自己抱著漆盒:“又沒什麼大事,我就自作主張來瞧瞧,郎君他一路勞頓,昨晚歇得可好麼?”
“呃……還好,就是昨晚……嗯,新收了幾封塘報,快醜時才睡下……”
她那份惦記全寫在臉上,張懷卻有點語無倫次:“要不,大嫂先到偏廳裏坐坐,等我去請兄長起來相見。”
“無妨,我自己進去看看,要是還睡著,就不吵他了。”薑漓沒往深處想,淡然一笑,提著裙擺往裏走。
張懷趕忙跨上半步攔在她麵前,察覺不妥,訕訕地撓頭道:“這個……一會興許還有公文來往,恐有不便,大嫂還是先去那邊歇歇,我……我叫人奉茶來。”
既然是衙門間的公文來往,又怎麼會在後堂交接?
這已經越說越著痕跡了,明擺著就是有意在遮掩什麼,不願叫人知道。
薑漓蹙起眉,目光凝住他閃爍不定的雙眼。
“我,我……”
張懷被她看得一陣心虛,渾身更不自在了。
正手足無措時,背後的廳門“吱呀”一聲慢悠悠地左右分開,裏麵竟站著一個柳腰纖體,桃麵含春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