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遼遠的蒼穹緘默著,麵無表情,俯視著芸芸眾生……
北疆已入深秋,遍地衰草枯楊,漫天黃沙。
白天這裏還在上演著刀光劍影,鼓角爭鳴。此時黃昏,長天撒下金色的霞光,鋪蓋在滿地斷肢死屍橫陳的戰場,這是上天對亡者的送別與生者的寬慰嗎?以這種詭異的溫柔?
眾生之上,造物主究竟是以何種心情,看待著人間的悲哀與痛苦?
年輕的將軍闕慕容雲闕,佇立在戰場之中的高地上,他臉帶血汙,使他的目光也如寒鋒。他冷靜地俯視著周遭一切,清掃戰場的士兵,降旗高懸的夏城,血紅的天空,腥鹹的狂沙,以及沒有花香和春天的北疆。這遠征北疆的最後一仗,險些要了他的命!還好,用牙關緊咬住靈魂,他做到了!
當年隨軍出征時,君命昭昭,不將北疆收入大晟版圖,絕不收兵。
夏去冬來,已過去整整十年寒暑。
戰事曠日持久,十年軍旅生涯給了慕容最好的磨煉。他已經從那個渾身稚氣的毛頭小子長成了北疆的柱石,晟國百姓口中那戰無不勝的戰神將軍!
慕容出身於開國元勳武將世家,自小熟讀兵法,可到了戰場,才明白紙上談兵的可怕。少年意氣風發,自願從個小兵卒做起,隨大軍北征,一路西行。前五年,摸爬滾打裏活過來,練硬了一身本領,一肚子攻伐謀略。後來,他屢立戰功,並憑借著傲人成績一步步被提拔起來。最終在三年前,他取代前主將,成為北征部隊最高指揮。
可這一切榮耀,在慕容眼裏,都不過是零星點綴。他最想要的,是一個人的認可,是當自己與他站在一起時,不會黯然失色。他要像個真正的男人那樣,能夠給予那人支持與保護,而不要再做對方眼裏的小孩兒。
可那個人實在太尊貴太強大。自出生起,慕容便享受著他的保護,在出征以前,慕容得到的是對方十三年的溫暖陪伴。正是這十三年的時光,教會了慕容善良堅強,也讓慕容明白了一生的追求。
幼年慕容簡單的心裏,早早就埋下了種子,他願意付出所有的一切,去換取那人身邊最近的位置。隻因為他的追求是大晟的主人,名曰後玨,立國九代以來唯一的中興之主。如果不拚盡一切,又什麼資格站在他的身旁?
整整十年征戰,十年不見,不知後玨,過得怎樣?
由北疆夏城回望都城盛京,從此地以南以東,無不是我大晟的領土。北疆,便是大晟的北方天塹!此一方百姓,全是異姓兄弟!
這條路走得並不容易,慕容從不懼怕犧牲,他的戰士亦然。隻是戰爭總會有犧牲,何況是曠日持久征戰。這最後一仗打得異常辛苦慘烈,慕容也不禁起了傷情,這遍地的屍首,在幾天前還是活生生的人啊,就差了一點,他們就可以衣錦還鄉,與家人團圓。
今日,又會看到一連串鮮紅的名字。是他們的犧牲,贏得了這場勝利,慕容永遠敬仰這樣無畏無私的勇士。
這戰結束,全勝的消息也已經快馬傳入盛京。現在,隻需要等,待京師傳來回音,決定大軍的下一步行動。
“將軍,戰場已清掃完畢,是否今夜進城?”
裨將易步,向慕容彙報。
白天這一戰凶險萬分,易步也身受多處創傷。饒是已過去盡兩個時辰,胸腔裏的那顆心髒還有些不太安穩。
再望向西邊,太陽已經完全落山,藍紫的微光籠罩向大地,地上的人看不清臉,他們一舉一動,像極了宣紙之上潑開的黑與白。
“傳令全軍,城外安營。張榜通知城中百姓,大軍明日進城。”慕容嗓音清冽,自帶凜凜威嚴,叫人不敢違逆。
易步明白將軍的用意,大軍數量龐大,若此時進城,必然引起城中百姓恐慌與抗拒。不如進城之前,先放出信號,讓城內百姓安心,此乃義師,兩軍交戰,不幹涉平民。
忠誠的副將很快將命令傳至全軍,於是在剛剛清掃幹淨的戰場上,出現了這樣的一幕:一頂頂帳篷綻開,像極了北疆才開得出的雪蓮。
夜深,金柝聲起,營地除卻守夜的小隊,其餘人,沉沉地睡著。
月光朗照,清晰地映出夜幕下活動的影子。這個影子移動緩慢,不仔細看,幾乎會以為他就是哪塊野石,湊得近了點,以為能看清他的模樣,卻隻能大失所望,這人整個腦袋裹得嚴嚴實實,隻留了兩個眼珠子方便視物。要說他是別有用心之輩,那身軍裝卻顯示著他的身份。
其實影子是今晚的守夜人,守護著這支英雄的軍隊,和軍隊的英雄。
影子蜷在一角避風,接著從懷中摸出他的骨塤,吹起了那支早已融入他骨血的曲子。此曲清心助眠,從月升到日出,還有三個時辰,影子決定以此來度過這三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