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茶花,紅梅摟著鴛鴦悄悄地說:媽,這件事,你辦得很慎重。
鴛鴦說:是啊,我覺得你比我更慎重,更小心,原來決定要畫人體像的,後來又不畫了。我現在要問一問,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紅梅想了想:還不是想到了我爸的話,才改變了我的想法。
鴛鴦感興趣的:你爸爸是怎麼說的?
紅梅滿懷激情,眼睛閃爍著動人的光芒:我曾經問過爸爸,在農村那麼艱苦的歲月裏,政治上受到那樣的歧視和不公正的待遇,你為什麼總是朝氣蓬勃,勇往直前,忍受著無盡的委屈和打擊報複,而從未有過愁眉苦臉,從未有過灰心喪氣?媽,你猜爸爸是怎麼回答的?
鴛鴦一下子陷入了沉思,她的眼前呈現出德仁在生產隊勞動中的種種形象,她激動地告訴紅梅:我在植棉組裏呆了幾年,對你爸的情況,我比你知道得多。烈日當空,你爸背著噴霧器,和植棉組員一桶一桶地給棉花噴著農藥,雖然汗流浹背,卻從不懈怠。可是原先的棉花技術員,根本就不幹活,隻是走來走去地督促別人,組員們把他叫作“甩手掌櫃”。
聽了鴛鴦的話,紅梅想起了一些事情,不免衝動起來:媽,爸爸雖然踏踏實實地在生產隊勞動,可是卻遭到不公平的待遇。聽我媽說,一些人在背後指責我爸是右派分子,是“假積極”,我爸聽了隻是一笑了之,依舊埋頭苦幹去了。媽,說我爸是假積極,我想不通。一個人一月兩月假積極,一年兩年假積極,也許能裝得出來。如果幾十年如一日地假積極,一輩子假積極,那還能是假積極嗎?
鴛鴦說:那不是假積極,是赤膽忠心,是真積極哇!你爸曾經給我們教唱過一首歌曲:
革命人永遠是年輕,
他好比大鬆樹冬夏長青,
他不怕風吹雨打,
他不怕天寒地凍,
他不搖也不動,
永遠挺立在山頂。
紅梅緊緊地抓住鴛鴦的手:媽,我爸也給我教過這首歌曲,他說,革命人不是自封的,而是自己努力的一種方向。不管別人怎樣對待我,怎樣誤解我,我奮鬥的方向是永遠不會改變的。我爸讀過一部小說,欣賞其中的一段話,並把它抄錄在筆記本上。雖然在勞教中筆記本丟失了,可是這段話卻永遠刻印在他的腦海裏。
鴛鴦說:好女兒,你還記得這段話嗎?
紅梅興奮的:記得,大意是這樣的:自然界一年分為四季,有百花盛開的春天,炎熱酷暑的夏天,萬物蕭條的秋天,嚴寒冰封的冬天,有時候豔陽高照,有時候陰雲密布,有時候雷電交加,有時候大雪紛飛,而一個革命者的心中卻永遠都是豔陽高照的春天,永遠樂觀地麵對生活。
鴛鴦感歎的:你爸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我看他從來都是樂嗬嗬的,樂嗬嗬地勞動,樂嗬嗬地生活,樂嗬嗬地對待每一個人。
紅梅說:爸爸把他對待生活的態度總結為四個字,你猜一猜,是什麼?
鴛鴦嫣然一笑:這還用猜嗎?永葆青春。
紅梅驚喜的:媽,你真是爸爸的知音,竟然能夠猜到他的人生格言。
鴛鴦把臉一紅:調皮,談不上知音。你爸經常談論他的人生格言,不但我知道,植棉組的姑娘都知道。
紅梅不想讓姑姑難堪,便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哦,原來如此。不過,有一件事情一直懸在我的心上,弄不明白原因。剛才茶花一說,我才大致猜出了其中的秘密。原來,這些年姑姑到美院是做模特兒的,辛辛苦苦地掙了些錢,每年都來資助我們。當然,我們全家是感激不盡的;可是,姑姑你做出這麼大的犧牲,究竟是為了什麼?
鴛鴦平靜地說:你家孩子多,拖累重,資助一下理所當然嘛。
紅梅還是說出了懷疑的原因:媽,村裏拖累重的人家很多,你為什麼偏偏資助我家?再說,在農村,我從來就沒有聽說過像你這樣無代價資助別人的事情。我想,你能長期資助我們,一定有你特殊的理由。
紅梅的追根問底,勾起了鴛鴦對過去的回憶,往事曆曆在目,攪得她心跳臉熱,她隻能穩定一下情緒,冷靜地告訴紅梅:紅梅,你不用問了,人和人之間的情誼和緣分,往往是說不清,道不明的。
紅梅默默地回憶著姑姑和爸爸之間的交往和情誼,便不再言語了。紅梅從此足不出校,心不亂想,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學習上,鴛鴦也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