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仁說起因為逃學遭到母親痛打一事,傷心之極,而在一旁痛哭落淚的卻是雪雪。秀蘭用食指在臉上摳著:摳摳,不嫌羞,看三國掉眼淚,替古人擔憂。不,你這簡直就是賈寶玉挨打,林黛玉流眼淚了。
雪雪把臉一紅:看秀蘭姐說的。有道是,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德仁哥小小年紀,遭此毒打,鐵石人兒,也要傷心,在這裏要提什麼關係不關係的,不是太俗氣了嗎?秀蘭姐,你倒是冷靜得很,一滴眼淚也沒有掉,充分地顯示了貧下中農的堅定立場。
秀蘭生氣了:雪雪,你倒是把話說明白,我說你哥是剝削階級家庭了嗎?你為什麼要拿我是貧下中農來說事呢?我沒有流眼淚的原因是我早就知道這件事了,已經流過一次眼淚了。
德仁看秀蘭和雪雪爭論得臉紅脖子粗的,出來圓場了:這是一件往事,說過就算了。我不恨母親,母親也是為了我好,畢竟母子連心,她打過我以後就後悔了。這其實對我來說也是好事,我從此發奮努力,自強不息,在學習上有了不少的長進。我每每偷懶的時候,想起這件事,立即就振作起來。再者,我希望你們永遠不要再提階級了,無休無止的階級鬥爭把我們害苦了。
聽了德仁的話,雪雪摟住秀蘭道歉:秀蘭姐,我說錯了,你這個貧下中農能原諒無知的妹妹嗎?
秀蘭笑了:原諒,原諒,你怎麼又提起貧下中農呢?
雪雪悄悄地和秀蘭耳語:秀蘭姐,我是說給德仁哥聽的,讓他今後不敢欺負你。
他們在書院門徜徉著,各種各樣的書法作品給德仁以啟迪,心裏湧動著書寫的衝動,自己真的應該抓緊書法練習了。中華抱著妞妞,緊緊地跟著德仁,他確實被德仁逃學挨打的往事感動了。德仁哥受了那麼多苦難,委屈,在農村那樣艱苦的環境中,始終以一個戰士的姿態衝鋒陷陣,真是難得。他的樂觀自信,他的動聽的歌聲,竟然能使得雪雪這樣的姑娘著迷。這時,他便有了一種深入了解德仁的想法,但是一路上雪雪纏著德仁說話,他沒有機會。現在,雪雪和秀蘭由不斷爭論轉向親密談話,中華終於有了和德仁交談的機會:德仁哥,有一點我不明白,雪雪告訴我,你被冤枉,來到農村,可是在任何艱難困苦的情況下,你總是那麼樂觀,那麼自信,埋頭苦幹,從不懈怠。公社不信任你,有人不支持你,可是當隊長撂挑子的時候,你敢於主動地打鈴派活,這是為什麼?
德仁淡淡一笑:這就是自信心給我帶來的力量,我相信自己的做法是正確的,對生產有好處,群眾支持,盡管有人諷刺打擊,說我是假積極,想當隊長了,削尖了頭往裏鑽,我還是堅持打鈴派活,直到新的隊長產生。
中華感興趣地追問著:德仁哥,我不明白,你這樣做究竟是為什麼?農業社裏幾百口人,別人為什麼不這樣做?
德仁不無驕傲的:因為,因為農業社裏隻有一個張德仁,全中國也隻有一個張德仁,他還保持著57年整風運動中提意見的那種銳氣,他還是棱角分明,勇氣十足。
中華仰視著德仁,知道自己一時三刻是難以理解德仁的,他的思想,他的胸懷,他的種種超乎常人的做法,是需要慢慢地去探討。中華轉而尋求其他問題的答案:德仁哥,聽人說57年被定成右派的人,有的經不起別人的歧視和打擊,悲觀失望而自殺。這些年來,你是怎樣想的?你在農業社裏當棉花技術員,休息時間給植棉組的姑娘教唱歌曲,整天樂嗬嗬的,好像從來沒有受過冤屈似的。
德仁說:愁眉苦臉也一天,歡歡樂樂也一天,委委屈屈也一天,開開心心也一天,我為什麼要自尋煩惱呢?
中華還要問什麼時,德仁說:你不用問了,我被定成右派以後,痛苦過,煩惱過,失眠過,但是我從來沒想過自殺,我相信自有公正的那一天,你看,這一天不是等來了嗎?他們說說話話,不知不覺來到陝西省博物館門前,可是大門緊緊地關閉著,中華說:不湊巧,博物館今天不開門。
德仁說:西方不亮東方亮,西門不開走東門。
他們繞過博物館的西牆往前走去,北邊是古樸的院牆,南邊高大厚實的城牆離得很近,古城曆史滄桑的氣氛已經籠罩著他們。這時,院牆上兩個黃色凸起的大字“孔廟”撲入眼簾。德仁說:古代一般都把孔廟叫文廟,這倒使我想起一個故事。有三個秀才路過文廟,看著牆上的繁體“文廟”二字,一個說,這是丈廟,一個說這是文朝,第三個秀才說這既不是文朝,也不是丈廟,而應該讀作丈朝。於是,前兩個秀才一齊作揖,拜第三個秀才做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