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弛失戀於十一月中旬,北京要供暖未供暖時。
窗外狂風大作,天色陰沉沉,裹著大衣的人們一邊咒罵著這無良的天氣,一邊艱難地奔波著。張弛鑽在冷冰冰的被子裏三天兩夜,與世隔絕,不吃不喝,頭發打結。他覺得自己要死了,不過這感覺很好,如果他還能爬起來,至少還可以提筆寫一首《一個搖滾詩人的葬禮》,到時候讓樂隊的幾個哥們兒穿上最潮的衣服,化上最in的妝,站在他的墳頭蹦迪,那一定是一件特酷的事兒。
不過,他才懶得起來,他涼都涼了,還管什麼搖滾,他以為他生下來就是來拯救搖滾的,到頭來,隻有他死了,搖滾倒好好的。不過他且等著,等到死亡真的開始掐他脖子的時候,他就打開手機囑托後事,別的概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絕不允許樂隊裏那個傻逼主音吉他來參加他的葬禮,他可不要躺在土裏時還要看他摟著他的女朋友小桃流下鱷魚的眼淚。
他才不給他懺悔的機會。
他是真愛小桃啊,那個大長腿,那個頭身比,那個抽煙時候沒把全世界放在眼裏的狂勁兒,沒有一處不讓他癡迷。他是在一個設計師哥們兒秀上認識這姑娘的,那個時候她還是個新鮮的小模特,不過骨子裏的桀驁不馴已經藏不住,他那天全程就沒有再看別人。活動一結束他就跑後台要到了她的電話,一周後,她就成了他女朋友。
他這個人沒什麼長性,做什麼都是一副玩的心態,這些年樂隊組了散,散了組,偶爾出來詐屍和大多數時候的安靜如雞就是對他事業的全部概括。
可是對於小桃,他可是奔著結婚去的。在一起的三年裏,他至少求了八次婚,當然了,其中有六次都在他到達法定結婚年齡後的一個星期,可是每一次他得到的都是她的一句,著什麼急,我還沒想好呢。
然後她想著想著,就和他剛組建的樂隊那個主音吉他搞一塊去了。張弛一想起這個就氣得吐血,他和他在一塊甚至連一首歌都沒創作出來呢,她竟然連他穿幾碼的鞋都知道了。他媽的,他張弛穿43碼的鞋她又知道嗎?
最可笑的是,別的女人劈腿好歹可以拿錢和愛說事兒,可是他張弛又帥又富又專一,那個主音吉他才他媽的窮,她跟著他離睡柴火堆也不遠了。可即使這樣,她也選他。
所以說,那就是人的問題。他張弛在她那,就是人不行,沒有魅力。
別的欠缺他尚且還能努力,這個他隻能認。
死了算了。
正當他感覺天上的奶奶快要來接他的時候,房間的門突然就被打開了,然後一群人呼啦啦地衝了進來,走在最前麵是他彪悍的舅舅家的表姐,後麵還有他的父親母親,姑姑舅舅小姨,表姐家的保姆抱著她的龍鳳胎,小姨牽著她家小狗富貴兒。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表姐已經掀了他的被子,抓著他的頭發一把把他薅了起來。
“哎,輕點輕點,疼。”張弛齜牙咧嘴。
“竟然還知道疼。”表姐白了他一眼。
小姨一把拉開了窗戶,這房間裏的味兒都快把富貴兒熏吐了。
“這麼冷怎麼不開空調啊。”到底還是舅舅心疼他,開始到處找空調遙控器。
“不用,開空調多不搖滾。”親媽大手一揮,製止了舅舅的溺愛。
張弛知道媽媽是故意逗他呢,不知道怎麼著,他一個大男人聽到這一句完全破了防,嚎啕大哭起來,直哭得眼淚鼻涕全都蹭在了表姐昂貴的外套上。他從小就是被全家人愛著的孩子,剛一出生,家裏連婚房都給他準備好了,然後錦衣玉食的長大,可以說除了這場失戀他就沒感受過人間疾苦,難怪那個吉他手諷刺他根本不配搞搖滾,因為他骨子裏就沒有憤怒。
嗚嗚,骨子裏沒有憤怒,全怪家人對他太好了。
“馳子,你聽舅舅說,這男人啊,一輩子要是沒被心愛的女人甩過,這個人生都不完整。”
“怎麼,你被心愛的女人甩過啊?”舅媽站在角落裏半天沒吭聲,這會兒終於忍不住了。
“你舅舅那個意思是說,這天涯何處無芳草呢?等回頭姑姑從我們單位給你挑一個,我跟你說能考進我們單位的小姑娘,可都不簡單,這以後準能改善咱們老張家孩子的智商!”
姑姑這是罵他蠢嗎?張弛哭得更傷心了,把表姐的外套徹底揉成了抹布。
“兒子不怕不怕啊,你哥隻是一時想不開,一會兒就好了啊。”小姨急忙安慰她的狗。
“好啦,你們先回去吧,估摸著他眼前也死不了。我跟他聊聊,興許能救活。”表姐跟身後一群人揮了揮手。
“行,那我們就先回去了啊,我下午還約了人打牌呢。記住這窗戶不能關,空調不能開,我兒子一搖滾詩人,饑寒交迫一點對創作有好處。”
然後家人們紛紛掏出手機,對著他這個披頭散發頹廢狼狽的模樣一頓猛拍,心滿意足地退了出去。
張弛突然覺得,他這會有點憤怒了。
“姐,還是你對我好點。”張弛可憐巴巴地抬起頭。
“外套一萬八,回頭轉我賬上。”表姐淡淡地說。
張弛覺得他現在可以馬上開始寫《一個搖滾詩人的葬禮》了。
“我去看過小桃和她那個新的男人了。”
“你是不是也理解不了她竟然會為了那個男人放棄我?”張弛憤憤不平。
“要是換我,也選他。”表姐無語地看著眼前孩子氣的表弟,他就是從小到大活得太順了。
“你還是我親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