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彌散著熟悉的香氛,把所有不愉快的回憶都勾了起來。
她最早的那次死亡記憶,就少不了這種氣味。彌留之際,她還隱約聽到謀殺她的凶手們在談論,這麼濃鬱的熏香,應當會遮掩住屍臭,也能混淆她死亡的時間。
“所以您要談什麼,五分鍾夠嗎?”
這是她能給自己的前任上司兼前任未婚夫,尊貴的魔神冕下,最大限度的尊重了。
利維坦看出她的冷漠和不耐煩,他姿態放得很低:“很抱歉,就算到了今日,我還是沒能找到破解這詛咒的辦法。”
阿娜絲塔不置可否。
這詛咒也不是利維坦下的,至少她沒任何關於此的印象。
既然不是祂搞出來的,倒是也沒義務替她解。
“沒關係,反正我已經習慣了。”她幹巴巴的回應。
利維坦歎了口氣:“你能習慣,我卻還沒有,我們之間的回憶,我一定要找回來。”
“等等……”阿娜絲塔迷惑不解。
“什麼我們之間的回憶,我的詛咒,不是每次都會帶著記憶輪回這件事嗎?”
也許還包括始終不變的容貌以及魔法天賦。
“要解釋清楚這些,大概需要比五分鍾更長一點的時間了……”
實際上,在阿娜絲塔走出庭園,沿著樓梯回到大廳時,已然是半小時之後。
大廳一角,在冰棺上仍舊忐忑不安的雪球們,看到女神冕下雙目空洞,不知道在凝神思索什麼,都忍住內心的不安,沒敢出聲打擾她。
隨後,就見女神腳步停頓,嘴唇微微動了下,沒轉頭看它們哪怕一眼,就原地消失了。
“到底是神靈,其實……不太在乎咱們這些螻蟻一樣的人類吧?”其中一顆雪球嘟囔了一句。
“若她不在乎,那你們早該去死了。”一個冷淡的聲音響起。
隨後,是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下來。
阿娜絲塔此刻的狀態,用失魂落魄來形容也不為過。
人到老年,如果發現自己一直以來信奉的觀念崩塌,多半承受不住。阿娜絲塔還年輕,可她經曆過的歲月加起來已經比很多人的一生都要長了。
方才利維坦告訴她,她帶著記憶轉生,並非是詛咒,而是當年二人深思熟慮,商議了很久的共同決定:利維坦親自為她舉行的一場儀式,將魔神的的一部分血肉寄存在她身上,目的就是為了,讓阿娜絲塔作為人類的短暫一生中,最鼎盛的時期被記錄下來,之後哪怕再度輪回,仍然可以很快回到這一狀態。
與此同時,也會保留所有記憶。
聽起來挺浪漫的,可阿娜絲塔對此沒有丁點印象。
所以也談不上感動,隻覺著迷茫。
阿娜絲塔不算健忘。
畏懼她的才能,將她送到可疑的,供奉魔神的廟宇中的父母說過的話,她都能回憶起來。
如果說跟利維坦之間,有過超出工作上下級關係的交流,不可能印象全無。
迷茫過後,排除所有不可能的選項,她不可置信的問:“您的意思是……我背負的詛咒,不是讓我帶著記憶輪回,反而是讓我缺失了一部分記憶?”
“更確切一些,是缺失了所有快樂幸福的記憶。”
說完之後,利維坦似乎想要拍一拍她的後背,以此來安撫她,但伸出的手最終隻停在了半空中。
畢竟,阿娜絲塔如今還是很抗拒被祂觸碰。
良久,阿娜絲塔才喃喃道:“您讓我消化一下,明天……其他任何事,都等明天再說。”
走上樓梯時,她似乎隱約聽到利維坦說,讓她放心的休息,會替她完成那些瑣碎的工作。
也許是個好主意。
阿娜絲塔回到她的住處之後,幾乎是機械性的泡進熱水池中,任由熱騰騰的蒸汽熏的腦袋發暈,思維因此慢下來之後,才長舒一口氣,把被打碎了的邏輯拚了回來。
她算是明白,利維坦為什麼會那麼緊追不舍,又總是露出那樣難懂的神情了。
是在心疼她,也是在心疼自己。
按照利維坦的說法,自己成為利維坦的未婚妻,可不是什麼上司對信徒的嘉獎,也並非是對美貌的覬覦,更不是想要玩戀愛遊戲。
那是真的有感情基礎。
隻是那些共同度過的時光,都被她忘記了。
忘掉的都是快樂的回憶,也就是說,她跟利維坦私下相處時,都是滿心歡喜的。
而這些都被刪掉了,腦海裏隻剩下極少數,公事公辦的,不會引發她情緒的邊角料。
這些不連貫的記憶被大腦修補銜接,形成了利維坦不常出現,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