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紊亂》作者:[加]道格拉斯·B·史密斯
滴答。
一座鄉間別墅的飯廳裏,豪華餐桌上杯盤狼藉,一個年輕女人怔怔地瞪著麵前的餐桌。
滴答。
長長的餐桌的一角,一塊男式手表麵朝下反扣在桌子上,是塊老式表,皮革製的表帶有一處斷裂。女人盯著表,忽然感到一種痛苦從心中流過,腦海裏恍恍惚惚湧現出一些人和事。
滴答。
女人向那塊表走過去……
“我的天,詹姆斯,看看這個鬼地方,”卡羅琳叫道。
詹姆斯·麥克白放下正在給兒子大衛念的故事書,從林肯牌轎車的窗戶望出去,滿眼都是垃圾。
秋天的夕陽下,十多個衣衫檻樓的乞丐,在幾幢廉價公寓樓之間的空地上,鬧鬧嚷嚷地不知正爭執著什麼。
“看來,哈裏希博士的境況比我想像的還糟。”麥克白對妻子說。
“這麼個破地方!你真的一定要去赴約嗎?”卡羅琳皺著眉問,“當初學校開除他的時候,他對你很粗魯的呀。”
麥克白的心中掠過一陣不安,但他還是在臉上擠出一絲微笑,“他對誰都那個樣子,卡羅琳。他現在有事找我,我總不能不管吧。”他抱了抱大衛,“再見,大小夥子,要乖。”
“回來再給我讀故事好嗎,爸爸?”大衛望著麥克白說。“哦,你睡之前爸爸可回來不了,明天咱們再接著讀吧,大衛。”
麥克白拍拍大衛的頭,轉身拉過卡羅琳吻了一下,“再見。”
麥克白剛下車,卡羅琳就從轎車後窗探出頭來叫道,“等一等,你的表修好了,你喜歡的那種表帶暫時沒有,下個星期我再去換。”她從挎包裏取出一塊男式手表,黑色的表盤,金色的指針,斷裂開的皮革表帶,表背麵刻著的字是,“給詹姆斯,永遠是你的卡羅琳。”
麥克白再一次吻吻卡羅琳,“我盡可能早些回家,”他接過手表放進衣袋,然後踏上通向公寓樓的台階。
滴答。
別墅的飯廳裏,女人拐過餐桌的一角走到手表前,細細打量著那塊反扣在桌子上的男式表。
“吱嘎”一聲,麥克白用勁拉開鏽跡斑斑的鐵門,進到公寓的門廳。尿味和汗味混雜的空氣使他不敢放開呼吸。他抬起頭找門牌……206,204,202。對了,應該就是這裏。
麥克白敲敲門,門應聲而開。羅得裏克·哈裏希博士像是被魔術師突然變出來的一樣,站在門前,笑容可掬地說道:“歡迎光臨,麥克白博士。”
哈裏希瘦小的身軀裹在一件邋遢的藍色長袍裏,腳下踩著一雙髒兮兮的褐色拖鞋。
麥克白竭力掩飾住心中的不適,兩年沒見了,他想,不知這個怪人這兩年在做些什麼。
“快進來,快進來。晚餐前我們先得喝點什麼吧?”哈裏希把麥克白讓進房間,指著小桌旁邊兩把看上去快散架的椅子說,“坐下,坐下。一杯雪利酒如何?”
“好的,一杯雪利酒,謝謝。”麥克白小心地坐下來,瞄了瞄桌上攤著的一本書,愛倫·坡的短篇小說集。翻開的地方剛好是麥克白覺得最恐怖的一個故事:《一桶白葡萄酒》。
哈裏希端來兩杯雪利酒,遞給麥克白一杯,自己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他用瘦骨鱗峋的手指敲敲麥克白的膝蓋,說:“做夢也想不到我會請你吃晚餐吧?讓我來告訴你,我為什麼會這樣熱忱地邀請你。”
麥克白啜了一口雪利酒,劣質的酒,味道太淡。他等著哈裏希往下說。
“你還記得阿姆斯特丹會議嗎?”哈裏希笑眯眯地問。
“那次會議我沒參加。是,呃,五年前的事了吧?”麥克白皺了一下眉頭,剛才坐車來這裏時那種不安的感覺,忽然又向他襲來。
“對啦,五年,”哈裏希說,“當時你我都接近各自事業的巔峰,我倆研究的領域雖有區別,但殊途同歸呀。顯然,我們的研究將會改變科學史的進程。”
“我和你可不一樣,博士。”麥克白說,他察覺自己說話的聲音裏有一絲憤怒。
“原諒我,嗬嗬,回到正題,”哈裏希吮了口酒,“你還記得我向大會提交的那篇論文嗎?”
麥克白在記憶中搜尋:“好像討論的是霍金的熱力學時間箭頭觀念吧。”
哈裏希點點頭:“霍金說過,在熱力學時間箭頭的方向上,無序度總是增加的,換句話說,熵①總是增加的。另外還有一個心理學時間箭頭,指向人們感知時間流逝的方向,在這個方向上,我們總是記住過去而不是未來。無序度之所以隨時間增加,原因在於我們是在無序度增加的方向上測量時間。”
【注:熵:一個係統的無序度的量度。按照熱力學第二定律,它必須永遠增加。(《時間簡史續編》161頁)】
“是的,”麥克白說,“我記得你指出如果能夠在一個封閉係統中,降低無序度,也就是減少熵的話,那麼係統就會在時間上反向運行。”
“在人的心理感知上,時間倒流啦,是這樣。還回想得起我論文的要點嗎?”
麥克白壓抑著心中對這個話題的厭惡感,歎口氣說道:“你設計了一種經由反物質轟擊形成的封閉係統,你認為這個係統能夠使熵減少,我不記得細節了。”
“你不記得細節了。”哈裏希盯視著麥克白說,“呃,阿姆斯特丹會議過去很久啦,你說得沒錯,你沒有出席那次會議。”哈裏希嘶嘶地笑起來,喉嚨像生了鏽一樣。
麥克白覺得嘴唇發幹,喝了一口酒。“我當時正在研究黑洞問題的一個枝節,關於分子間的熵的彈性邊界問題。”
“你的研究擊中了我理論中的一個弱點,邊界定義,麥克白。麻省理工學院的桑布朗德在他的論文中運用你的成果駁倒了我。他指出我設計的封閉係統忽略了係統邊界,意思是雖然係統內的熵減少了,但屏蔽係統的邊界的熵卻增加了。”哈裏希蒼白的嘴唇顫抖著,“知道嗎?這就意味著,總熵在整個係統中並不像我當初想像的那樣會減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