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悄走到主屋屋簷下，聽到雙紅正在樂嗬嗬的哄孩子。
雙紅笑道：“小寶寶，快快長，長大後，娶新娘，一個嬌來一個俏，嬌的買花粉，俏的做衣裳！”
季嬤嬤笑道：“兒子就娶倆？文齋那天要娶小，看你瘋的！”
雙紅道：“嬤嬤呀，那可不一樣！說到底，我和文齋都是奴才出身，如今過上這樣的日子就該知足。可我這兩個孩子生下來就在蜜罐裏，他們可是大富之家的少爺！”
李文齋聽得手腳冰涼，原來在雙紅眼裏自己始終是個奴才。
自此不大肯回家，和雙紅都不低頭，就這樣，夫妻倆的感情還沒熱起來就冷下去了。
時光荏苒，轉眼又是兩年，沈若千長成大姑娘了。
沈大年回鄉第一年中了秀才，身體每況愈下，功名夢就此打住。帶著沈若千依然回到弋城南陵縣鄉下，每天教女兒讀書寫字畫畫。菜園的菜夠父女倆吃了，多餘的就任它爛在地裏，也不與鄰裏來往，鄉鄰都嫌他怪異。他的沒骨花卉越畫越好，平時身體好一陣就畫一陣，畫作交給縣裏的書畫店寄賣。
一日南陵縣向安東知縣逛到這家店，發現了他的字畫，立刻就來拜訪他。
原來兩人當年在南陵書院就認識了。
向知縣感慨道：“沈兄，當年你來書院，起步晚，進步卻著實驚人。我們這些學子們私下常議論，日後你定然前途無量！”
沈大年頹然道：“半生已過，或許大半生已過吧，一事無成！哪裏還談什麼前途，我早已不想這事了。如今累得若千照顧我不能歸國，我隻時時刻刻盼著自己早點死了好！”
向安東知道他的情況，道：“你何不在此為千兒招贅個夫婿，一樣延續煙火！”
沈大年搖頭道：“贅來的女婿哪有好的？且天啟這贅婿最是虛偽！天啟人世世代代隻認父係，女兒雖然拜祭父母，你可看見外孫女兒給外公燒香祭奠？外孫女兒的外孫女兒更是不知道外公的外公是誰！招個女婿，保得了這一代姓沈，他的孩子十有八九還是要改回跟自己姓，這些我看得多了，最是靠不住。隻有千兒回了西梁，沈家才能世世代代傳承下去。千兒是我沈家唯一的香火，我五個哥哥來信催促。千兒即將及笄，我心裏實在著急！”
向知縣自己是天啟人，又生了兒子，不好再勸。日後時常來看他，鄉鄰見沈大年與知縣大人是知交相與，便對他十分客氣。沈大年和沈若千就這樣過了一年清淨日子。
第二年的冬天，沈大年眼看要不行了，臨終托付向安東照顧千兒，幫助沈若千回歸西梁，向知縣含淚答應了。
向知縣到屋外擦淚，沈大年對沈若千道：“千兒，爹爹從浮槎山來天啟時，曾去龍泉寺求簽，主持常敏方丈對我說：凡事不可強求，人力過於穿鑿時，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造化弄人，兜兜轉轉，西梁已是爹娘回不了的故土。”
沈若千知道是回光返照，流淚聽著。
沈大年又道：“可爹覺得，竹籃打水未必是空！我遇見了你母親，生了你，讀了萬卷書籍，出走西梁，走遍天啟各地。爹爹做過的事情一件都不後悔。如今和你娘在此長眠，我心裏很寬慰，你不要太傷心。”
沈大年臉上露出頑皮的笑容，伸手從枕下掏出一個信封給若千，道：“這是我這十幾年替考記下的名單，籍貫和姓名都記錄的清清楚楚，你留著，將來或許有用處。你細心穩重，凡事我都很放心。安東伯伯會照顧你，你在西梁還有五個伯伯等著你回去。千兒，好孩子，爹娘不能陪著你了，以後的路自己好好走！”沈若千大哭著答應。
沈若千將父母合葬，在菜園裏栽下樹木花草，收拾細軟，準備南歸。
她跪在父母麵前，道：“爹，娘，你們相知相愛，相伴一生！努力做過的事情沒有一件是無用的，你們雖然早逝，但我知道，你們很幸福！”
沈若千及笄後準備動身，到南陵辭行，向安東回縣衙幫她將天啟國內的路引辦了兩個，戶籍加做了一紙原件，又寫了兩封信函。
向安東道：“你長途跋涉，物品不要放在一處，恐有遺失。我如今在這裏替你做了兩個路引兩個戶籍，保你萬無一失。你分開收好，不要讓旁人看見。我在信裏拜托沿途的官員照顧你，你每到一個州縣，隻管拿著我的信，務必去衙門蓋印簽章，路上省去你許多麻煩，向伯伯這點薄麵還是有的。”
向安東是進士出身，因上頭無人，各地做了十幾年縣令，雖然官職不高，但官聲和人緣都極好。
沈若千送向知縣一幅刺繡，向夫人欣喜收下。向安東又贈她百兩紋銀做路費，沈若千極力推辭，向安東極力相贈，沈若千感激收下。
向安東道：“臨走時再從我這過一下，我派個可信的人送你一程！”沈若千答應了。
這晚，沈若千早早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