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接近拂曉了,天上才稍有晴色,薄薄的雲紗裏透出一層淡淡的月光,讓東岐莊的村民們視野更廣闊了些。
經過半夜的行進,油料已經消耗過半了,僅有三成的火把還亮著,這層月光的加入無疑讓村民酸脹的眼睛得以稍稍放鬆。
“月光光,照地堂嘍!”一路過來,李老頭不是唱歌就是說書念戲,不高不低的吆喝在村民的耳邊響蕩了整夜,這麼做,除了能讓大家保持清醒外,也多少起到了定心的作用。
如果血獸能聽到你的聲音,那多半早已聞到了你的氣味...怪不得這歌聲裏,能聽出些莫名的豁然...
逃難的隊伍人心尤為重要,這就跟行軍打仗一個道理,隻有軍心穩定,才能走得又快又穩,這樣一來,體力消耗是最小的,對人的精神也能起到持續鼓舞的作用;相反,慌亂逃竄隻會導致體力不支,人心散亂;
老李頭當了二十多年的村長,在那之前又是個走遍大半河山的說書人,什麼人什麼事他都見過,他最知道人心亂了會是什麼後果——
那是比黑夜還黑的景象...
宋文接過萬默心手裏的韁繩,第三次勸萬默心進馬車裏睡會兒;
“我不。”萬默心把臉拉向一邊,“你的臉是不是還沒消腫?”
宋文提起肩膀蹭了蹭臉,隻感到一層厚實的腫塊,脖頸也跟著抽筋似的痛了起來,宋文皺緊了眉頭,但還是盡力裝出一副平淡的語氣...
“已經沒事了。”
“我長眼睛了...你看上去就跟個豬頭一樣,你母親準知道是我幹的...”
宋文想想也對,疫鬼怎麼可能扇人巴掌呢...宋文還想起前年的某天,萬宗年師傅臉上也像這樣腫著一邊;那時,全村上下都在議論,究竟是什麼樣的高手能打腫萬宗年的臉...
現在水落石出了...究竟是什麼樣的野丫頭,能把自個爹打成那副德行...
放在過去,宋文肯定會直說心裏話,可現在絕不能;萬宗年、洪五等人,下落不明...生死難卜,老李頭讓洪七在村裏留了路線圖,但願他們能平安看到。
老李頭聽從了宋文的建議,把岐河當做不可靠近的禁區,所以沒有選擇走直敞的官道,而是走南邊的山路,因為岐河與官道相伴二十多裏,太危險了,待到了岐河北繞的地方,再考慮官道;老李頭早早地讓李穀田前去驛站和四周的村莊報信,按他的盤算,那些村落應該大都上路了,沒準會半路碰上...
路又來到了山邊,隊伍將會暫時暴露在岐河和官道的視野裏,老李頭趕緊讓大家滅了火把...月光好像比剛才更亮了,卻不是什麼好事,因為借著月光,山下能看清山坡,山坡卻看不清山下...
這段路少說要走半個時辰,所有人都加快了速度。
宋文看向山下,河溝一帶像是籠罩著一層黑霧,隻能依稀看到岐河水麵的一絲月色波瀾...岐河轟轟地響著,還是那樣富有生命力,像個呼呼而睡的大漢...
傳說在夜裏,疫鬼和血獸的紅眼就跟油燈差不多亮...官道隱沒在岐河邊上,漆黑一片,這反而能讓人安心不少...
才走了不久,萬默心突然高高地站起,眺望遠方,宋文擔心她會被顛下馬車,連忙放慢了速度,這一來,整個隊伍都減速了,宋文聽到後麵傳來一陣低低的叫嚷...
洪七騎馬跟了上來,壓著聲音嘶問道:“怎麼回事?”
“我看到有東西...”萬默心說道,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宋文連忙停下馬車,洪七也伸著脖子望出去,整個隊伍一下全安靜了,大家都屏息凝神,等待萬默心的答案,隻有馬匹發出禿嚕的呼氣聲,宋文不自覺捏緊了韁繩。
最前麵的黃小川走出好一截才發現隊伍停了,疑惑之際也很快被這股氣氛感染,跟著向外看去。
“是火光...對,是火光,那裏有隊伍!”萬默心沒有指向河穀,而是指向河對麵的山間,宋文站起眺望,眯緊了眼才依稀看到一塊小小的光斑,像是一隻螢火蟲停在了他的睫毛上。
漸漸地,光斑有了輪廓,還延伸出了一串蟻列般的隊伍,這下可以看清,一個個火把下,男女老少和牛馬驢車正大步向前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