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西市,有許多牙行,買小廝買奴婢,達官顯貴人家常去那裏。
周大娘一身荊釵布裙來到這裏,人牙子們都不屑拉她的生意。
不過她也不在意,目光四下瞥著,入眼都是些可憐的婦女和孩子,她有點不忍地皺起眉來。
忽然,一個小姑娘吸引了她的注意,這裏的孩子大都哭哭啼啼不敢看人,她卻一雙眼直直地盯過來,一點也不怕生。
周大娘兩手交疊互搭在腕處的粗藍布衣袖口,盯著小姑娘打量。這姑娘雖然和其他被賣的孩子一樣,都是一身破爛衣裝,骨瘦如柴,頭發淩亂,渾身灰撲撲。但是,她眼睛夠大,夠亮,像珍珠,右眉弓上還生了顆小米大的朱砂痣,讓人一看就能記得。
臉蛋不算幹淨,像是沾了鍋灰或者黑泥,但依稀能看清五官。
洗幹淨應該是個漂亮的娃。
除了臉太小,隻有巴掌大,太瘦。
不過瘦沒關係,養養能長起來。
她打晾小姑娘,小姑娘也盯著她。眼裏沒有一點懼意,反而透著幾分乖巧純真。
還不等她問價格,小姑娘居然先開口了:“嬸子,買我吧,我今年八歲,會生火做飯,燒水洗衣,還會縫補繡花呢。”
口齒清晰,聲音也甜。
周大娘含了點笑意:“姑娘你看我這一身打扮,並不是那些有錢人家。你願意跟我走"
小姑娘重重點頭:“願意的,嬸子慈眉善目像寺廟裏的觀音像,人一定很好。"
周大娘笑出聲來,然後看向小姑娘身後的同樣穿看破爛的婦人:“妹子,這是你自己的娃吧"
婦人眼眶發紅:“大姐,我們家在南方,那邊遭了水難,逃荒過來的。家裏還有五個娃,丈夫又……"
"妹子別說了,我明白。”周大娘不忍心聽下去,世道不管如何,總有吃香喝辣的人,也總有饑寒交迫的人。
"多少銀子”問出這話時,周大娘拉袖子的手緊了緊,露出一點粗布衣袖裏側補疤的痕跡。
婦人猶豫地緩緩伸出兩根手指:"二…二兩。”
抓袖口的手立馬鬆下來,沒有想象的貴,錢帶得夠。她也不講價,畢竟怪可憐的,又不是買蘿卜白菜:“好,就二兩。"
收了錢,婦人問:“大姐,能問一句,你是幫大戶人家買丫鬟,還是自己留在身邊"
周大娘也不隱瞞:“實不相瞞。我家小子命格不好,找人算過,需要給他找一個童養媳,你放心,咱們家雖然不富,但也絕不會虧待了娃。”
聽了這個話。婦人長籲出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婦人把銀子小心揣好,蹲下來把小姑娘使勁按進懷裏,眼裏含著淚:“柚柚,你以後好好的啊。”
柚柚沒哭,冷靜地點頭:“嗯。”
婦人哭得一塌糊塗,好一會兒才麵露不忍地離去。
“走吧,咱們回家。"
周大娘伸出手,柚柚收回看婦人的目光,對著周大娘一笑,勝兮兮的兩頰邊露出淺淺的梨渦。
看著孩子笑,周大娘憐愛地摸了摸小姑娘稻草般亂蓬蓬的頭發,別人被賣哭兮兮,這丫頭卻還能笑。如果不是個楞頭,就是太懂事了。剛剛聽她說話一點也不楞,那就是後者。
哎……周大娘心疼一歎。
周大娘牽起孩子的手。
“你叫什麼名字?剛剛聽你娘喊柚柚。”
“我姓林,叫林柚柚,柚子的柚,嬸子我需要改名嗎?”
“不用,咱不興那套。”
話畢,二人往西市外走去。
“咱們家裏還有一個哥哥,比你大兩歲,以後你就跟著哥哥玩,哥哥人可好了,除了不太愛說話。你會喜歡他的。”路上,周大娘說。
林柚柚衝她笑道:“嬸子,柚柚從小就羨慕別人有哥哥保護,可想有一個哥哥了,以後柚柚也有哥哥,真好。”
“那柚柚就和嬸子說好了,小時候和哥哥玩,長大了就給哥哥當媳婦好不好?”
小姑娘髒兮兮的臉上笑出梨渦,眼彎似月,右眉弓上的一點朱砂痣輕輕上揚:“好呀!”
周大娘看著她的梨渦想,這麼小的孩子,隻怕並不是太懂“媳婦”二字的含義,不然怎麼能答應得這麼爽利,笑得這麼天真。
林柚柚的確不太懂這兩個字的含義,但這並不妨礙她對那位哥哥充滿期待。
她其實早見過那位哥哥。這得從頭說起——
剛剛賣她那個並不是她親娘,那婦人名喚春娘,春娘原本是她家的一個丫鬟。
她的父親是個讀書人,母親是個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能幹女子,家裏從前經營著一家飾品鋪,挺大的,在上京那邊,日子過得還算殷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