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大房正院中,邢夫人卻病了。
說起來,賈代善去世前後的風波邢夫人一概不知。賈代善去世,靈堂之上,邢夫人麵上雖然做出一副傷心的神色,可她哪裏是個能藏得住心事的人,隻要一想到賈赦馬上就能承爵,自己也水漲船高,少不得封個一品夫人的誥命,能夠壓從來看不起自己的王夫人一頭,她臉上那悲容就難免帶了點得意、激動的扭曲。
賈母、王夫人何等人,如何看不出邢夫人的心思。王夫人不必說了,她雖自賈政那裏得知賈代善的遺言,知道賈府仍是二房當家,可隻要想到邢夫人這種人居然也能成為一品誥命,心裏自然有些不渝,因此隻當沒看見邢夫人的樣子。
賈母看到邢夫人的樣子卻是勃然大怒,當即把在外院守靈的賈赦叫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你們做的好兒子、好兒媳!打量我不知道你們的心思,你父親奪了你們當家的權利,你們心中有怨氣,居然連送他最後一程也不誠心,做的這些樣子?原來你們也是爵爺、爵夫人了,隻怕將來連老婆子我也要看你們臉色!”
賈赦、邢夫人連忙跪下。
賈赦心裏有些冤枉。他心中固然有些怨氣,可賈代善去後皇帝接二連三的恩旨,現如今賈家煊赫更勝從前,他這個承爵的一等將軍,哪怕實際上不當這個家,迎奉之人也遠勝從前——畢竟從前賈代善管束嚴格,輕易不許他們在外結交。
賈赦本來就不是個喜歡俗物的人,一心隻念著風花雪月並吃喝玩樂。前兩天難得想做點兒事情,結果就捅出了那麼大簍子,他雖不服氣,可眼見老父親為此直接斷送了性命,心下也難免心虛,便把這官場交往之事看得更煩了。心裏倒覺得賈政當家也好,反正也少不了他的使用花費,有人替他忙那些俗物,倒省了他的精力。
這樣想著,便把被奪了當家權的怨氣淡了幾分。
但話又說回來,不這樣想又如何,賈赦於這些事上隱約有氣死老父的嫌疑,若真被賈母翻出來,他這爵位如何尚且兩說,因而也隻能這樣寬慰自己,更不敢當真觸怒賈母。
此時見了賈母盛怒,不免連連磕頭,隻道請母親息怒。
賈母冷笑:“今日我話且放這兒了,外院的事情老婆子我不好插嘴,你們兄弟自然按照你父親的遺命行事便罷了。可這內宅裏,隻要我在一天,就輪不到這等蠢婦來當家,不然隻怕被磋磨死了也未可知。”
賈赦連忙道:“自然自然,二弟妹出身大家,侍奉母親、持家理事都做的好,咱們家上下沒有不讚歎的。原既然說讓二弟在外麵打理家事,這內宅之事,自然也是交給二弟妹打理比較妥當。”
話說之前賈赦自己心裏尚且千回百轉,他又向來把邢夫人視作蠢鈍愚婦,因此賈代善的這些事情絲毫沒有告訴邢夫人。
邢夫人還在那裏做當家夫人的美夢,此時聞言不禁愕然當場,說是失魂落魄也不為過,隻是礙於賈母積威,不敢吭聲。
等回了東院,賈赦這次倒沒衝她發火,隻是冷冷留下一句好自為之,便自去了姨娘房中休息。
可哪裏還用賈赦發火,邢夫人原本有多得意,如今便有多難堪難過。她原本惦記著掌家之後可以為所欲為,如今不但不能,還當著全府的麵,又被王夫人壓上一頭。隻要想到這些,邢夫人心中那又氣又怒又羞又愧難以言說,勉強捱過喪事,便病倒在床。
邢夫人既然病了,迎春作為女兒自然要在旁侍奉湯藥。可邢夫人看迎春不順眼,哪裏願意留著她在眼前礙眼。因此也不管迎春才五歲的小兒,直接吩咐讓褚嬤嬤教迎春抄《金剛經》為祖宗積德,什麼時候抄完二十遍什麼時候再出來,由此便將她圈在了西廂房不許出一步。
西廂房中,迎春看著眼前的佛經白紙不免歎氣。
她對賈代善沒什麼感情,不過再怎麼說一個老人去世,讓她為老人抄寫兩篇佛經,她倒並沒有什麼不滿。可是她那筆字實在不能看。而且古代可沒有塗改液修正帶,一個字錯了,便要裁掉一截重新抄。她現在手又短,不過抄了兩篇便手酸難耐了。
旁邊的褚嬤嬤和娟兒適時拿了熱毛巾上來給迎春敷手。這熱水不是拎來的,迎春如今的地位,廚房可不耐煩一天幾遍的給她燒熱水。幸而如今天熱,正午時分把水放在太陽底下,不多時便能曬得一盆熱水。
這邊迎春敷完了手,正要繼續開始抄,簾子掀開,卻是司棋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