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困獸(1 / 3)

暮夏,蟬鳴饒人清夢,越來越圓的月亮在不斷的提醒皇宮裏的人,快要到中秋了。

新朝的第一個中秋家宴,皇後曹晴無從下手,太後隻交出了皇城司,主管大內人事的六尚局和內侍省還牢牢在太後手裏,雖然日常差事並沒有人敷衍曹晴,但是後宮權勢分布之明朗,她也不必自欺欺人,橫插一腳。太後也並沒有讓她苦惱幾日,中秋宴的安排就從慈寧殿傳出來了。

曹晴也就像原先在潛邸一樣,隻譴了人去打點孩子們的衣著和禮儀教習。尚衣司的來稟報時,正巧趙乾光也在曹晴宮中,順口說了幾句,雙生子多有嬌養,平日有些散漫,注意讓她們挺直腰背脖頸兒。

彼時,趙乾光正捧著一碗羊肉湯吃得火熱,曹晴幫他拆發冠,扯得他嘖嘖哼哼的,幾位尚衣連連稱是,沒有多說,其實公主儀態應該囑咐尚儀司。

尚衣們回去讓手下司衣去給公主們改衣裙時,便特意囑咐了,腋下到脖頸要收窄一些。以至於趙懿萱趙懿蘭試衣服的時候,明顯感受到了臂膀被禁錮住了,趙懿蘭拿出了看家技巧,假裝完全抬不起手臂後,在從新量尺寸的時候,測量胸圍的時候深吸氣,量腰圍的時候用力吐氣,再改出來的衣服便富裕了些許。而趙懿萱向來外衣喜歡寬鬆的輕紗材質,沒有在裁縫手裏受過這樣的刁難。

“我說,這手臂下麵太緊了,我抬手夾菜都很費勁。”

“但是陛下特地囑咐,要收緊肩頸處,提醒殿下注意儀態。”

“我知道,但是現在不是儀態的問題,我連飯都有可能吃不到嘴裏。”

“但是這是陛下特意叮囑的,奴婢也沒有辦法。”

“我聽到了這是官家囑咐的,但是這樣我要不然就是夾不住菜,要不然就會把衣服扯開口子!”

“這裏奴婢會多加一層細密的針線,綢緞接口處會加入內襯,絕對不會有撕扯的現象的,請殿下放心。”

“那就是我一晚上別吃了,是這個意思嗎?”

“奴婢不敢,但是這是殿下特意囑咐的,要”

“退下!”

“是!”

這樣說了和沒說一樣的對話,趙懿萱並不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繁瑣的博弈上演過無數次,貧富、等級關係從來都不是絕對的權力,這是一個規矩比人大的地方,很多時候她都不知究竟是在和誰纏鬥。

太後掌管後宮近三十年,一場宴會自然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但這是趙乾光即位之後第一次大內正式的宴會,夫婦兩人對子女衣著儀態格外上心,從用完午膳,趙懿萱就開始被架著更衣上妝,直到夜間,一輪圓月當空才開席。

太後上坐,曹晴和張乾光自然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趙懿萱一邊感受著自己的饑腸轆轆,一邊打量著周圍的人,父母與太後太極推手一樣的話你來我往,下座無不凝神靜聽,不說他二哥,就連三哥趙晟都人模狗樣地坐得筆直,菜都上齊也沒有人動筷,她身後的白牧先和夢夏更是站得筆挺靜默,仿佛一對門神。

好不容易挨到了歌舞登場,眾人逐漸舉杯宴飲,趙懿萱才不動聲色地摸起筷子,桌子外側是一道鮮脆魚丸,入口彈牙,味道鮮美,但是筷子不好夾,趙懿萱夾第二顆時甚是費力,尤其是這臂膀上的衣服束著她,讓她想伸伸脖子去接住魚丸都不行。就在筷子上魚丸快要到碗邊的時候,手肘牽動腋下的衣料到了極限,手裏筷子一抖,魚丸砸在了碗邊,憑借著良好的彈性,彈出了她麵前的小桌,彈到了舞女正在退場的舞池中,一個鮮紅舞裙的舞女一腳踩上去,腳掌向後打滑,整個人向前撲去。趙懿萱下意識地起身去接她,不料身後的白牧先和夢夏手疾眼快地向前,一人一腳踩住了她腰部下垂的裙擺,她離地還沒有一拳的距離就被扽回了座位上,接著兩肩出現了他二人的手。

她聽著舞女的膝蓋和手臂狠狠砸向地麵,心下一驚,幾乎同時,舞女迅速被同伴扶起,一起退場,舞女已然將自己的驚呼聲、吃痛聲生生咽了下去,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整件事情仿佛隻在刹那間了無痕跡,但是當趙懿萱抬頭時,宴飲聲驟停,目光全部向她投來,在她沒有分辨出明天傳出去,這算是嬌憨好笑還是魯莽可笑時,父親不怒自威的一記眼光利劍一樣,直射在她的身上,還伴隨的還有太後三分玩味的慈愛目光。母親沒有停下與身旁徐氏的閑談,卻也不著痕跡的將場麵收在了眼裏。

她耳邊回響著剛剛舞女摔倒骨肉砸地的聲響,心裏歉疚不已,混雜了巨大的憤怒在胸中翻湧。堂下的賓客,大內各司、各省的宮人內侍,他們嘈嘈切切的議論聲都紛紛揚揚地向趙懿萱耳邊彙聚,聲量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讓她聽見話音卻聽不清在說什麼,其實不用聽都知道,這樣一件屁事會被長篇大論,推論她的儀態、性格、人品、受寵與否。這種事無論王府還是後宮她都見得太多了。

宴飲似乎隻頓了那麼一瞬就繼續如常了,她僵直地坐著,不再動筷,內裏卻像是一壺做開的水,卻被按死了壺蓋,想要原地尖叫,自先帝病重進入大內後宮的這半年,無數細碎無聊如眼前的事,無時無刻無人不在給她這壺水添火加柴。

這時白牧先蹲跪下為她理了理並不亂的衣裙後擺,抻了抻她的衣袖,溫和而有節奏地一下又一下,世界逐漸有序起來,她的思緒逐漸跟著節奏平靜了下來,憤怒與暴戾逐漸風平浪靜。盯著麵前純白的盞子邊緣許久才回過神來,心想,被欺負慣了嗎?他真是有經驗。

宴會散去,趙懿萱快步從慈寧殿出來向深深的後宮走去,也不管身後還沒有散幹淨的賓客,外麵套的寬袖長褙子直接退了就回手扔去,又將今日的罪魁禍首,立領緞麵的窄袖褙子拽著袖口脫下來,狠狠地仍在地上,白牧先跟得緊,一路撿著。趙懿蘭跟了上來,夢夏慢了兩步到趙懿蘭跟前。

“五殿下。”

“這麼氣?”

“是啊!您也知道的,總是這樣。”

“嘖,總是為這種小事氣得半死,是尚衣司那些個裁縫給她排頭吃了?”

“裏頭那件硬麵的褙子,給收得特緊!”

“你們怎麼不白天給她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