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省那天那麼一鬧,後宮倒是安生了許多日。
是夜,內侍省裏,曹潛坐在自己屋舍前的台階上,手邊擺著一壺酒和一盤沒過油的花生米。入宮快五十年,他也沒有換一間帶書房的房舍,已然花白的發絲一絲不苟的束在帽子裏,公服也沒有多餘的褶子,人還是清瘦得如同他三十出頭的樣子,也可能是因為這麼多年從沒放下過武學的緣故。
他麵前恭敬地站著裘哲和吳晗,吳晗隻是怕,自己知道自己搞砸了的那種怕,而裘哲確實心虛,試探各宮主子是內侍省、六尚局口耳相傳的習慣,不用聚頭策劃的默契,他並沒有事先跟曹潛打招呼。但是鬧得人盡皆知的還是頭一次。
“都知,事情就是這麼個經過,歸根結地還是玉澗閣那個小子太倚仗四公主了,公主也護短,這今天在屬下的勸慰下,公主也沒有生氣,就是沒讓那小子”
“好了。你不就是想知道哪位是不好惹的刺頭,現在知道了不就得了。”與外表的精神矍鑠不同,他的聲音並不洪亮,沙啞,像吞了香爐灰一樣,仿佛咳嗽能帶出煙霧來,
“弄了什麼沒分寸的事兒?”
裘哲向後瞥去,吳晗應聲答道:“這玉澗閣的三個小子都不攀親帶故的,也謹小慎微的,沒什麼破綻,就隻有那個姓白的小子以前跟著梁辰在袞國公主府待過,於是屬下就找了幾個小黃門去”
話還沒說完裘哲腦子裏嗡的一聲
“姓白的嘉明七年在袞國公主府當差?”曹潛剛問出口,裘哲就渾身一個哆嗦。
“是”
“當年不是跟你說袞國公主府不要放人過去嗎?裘哲?”
“是,是當年梁辰從西京調任回來,說怎麼公主府一個內臣都沒有,全是陳家的人,連能進宮跑腿的人都沒有,屬下就,就扔給他一個剛從內書院出來的小子,那姓白的當年就是個刺頭,我就想著,給他扔遠點,吃點教訓”
曹潛無心聽他這些廢話,猜也知道是當年與他結了什麼仇怨,這姓裘的私下裏在內書院糟踐人,玩過的貓膩他也是大概知道的,沒翻到明麵的他都沒管過。隻是當年不往公主府派人,不是因為當年的醜聞讓公主府變成了是非之地,為了避嫌而減派人手,為的是讓整座公主府除了梁辰一個宮裏的人都沒有。
“不知輕重,滾吧!”曹潛的語氣裏難辨喜怒,他目光緊盯著虛空中的一點,不知道在回憶什麼,口鼻呼出的熱氣在濕冷的夜色中形成了短暫的白霧,心虛的裘哲和摸不到頭腦的吳晗躬身後退了幾步就一溜煙地跑沒了人影。
隻剩下曹潛冷清的背影,坐在夜色裏。
嘉明七年,一個嘉明七年在福寧身邊的內侍,還有福寧住過的玉澗閣,平寧公主,四公主,她意欲何為呢?
曹潛微微聚起眉峰,拿著酒壺仰頭往口中倒了一口清冽的酒。
秋風秋雨欲拒還休,雨滴像是綿軟的輕紗帳掛在房簷邊上,白牧先指節上的傷沒有好全就受了戒尺之刑,受傷裹著厚重的棉布條來值夜,紫竹卻在入夜落鎖前也自請留了下來。
趙懿萱披散著還有點潮濕的頭發坐在門廊的小杌子上,紫竹有些不安,扣著自己本就有點禿的指甲,白牧先端來一個小桌,帶著冒熱氣的茶壺和一碟點心。三個人對著廊子外的秋雨,圍坐在一個小桌旁。白牧先順手接過趙懿萱正在擦頭發的手巾,替她細細地擦著頭發,過了一會兒趙懿萱才意識到他受傷帶著傷,怕沾濕了他手上的傷口,默默把手巾從他手裏收了回來。
“今天怎麼突然想跟我談了?”
“今天,臣看見皇城司的嚴勇跟在太子殿下身後。”
“怎麼?老相識嗎?”
“是,臣從前與嚴先生是同僚,領命於皇城司前任統領畢雲帆先生麾下。”
“然後你還看見我用了畢雲帆的腰牌?”
“是,想必殿下選了我和小白,應該就是為了當年的事情吧?”
“嗯,有這個原因,另外我也覺得你們多少被牽連的,這些年都被丟在深宮裏做灑掃。”
“如果有人真的還想為長公主做些什麼,我想也隻有殿下你了。”
趙懿萱挑眉看向她,原本以為她會更在意回皇城司當差,而一旁的白牧先一言不發。
天空中一聲悶雷,讓白牧先的記憶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某一個雨夜,公主府裏,一聲仿佛撕破魂魄而發出的淒厲而沙啞的叫聲劃破他的夢境。他抱著自己微微發抖的手臂,後背的衣物被深夜裏的盜汗浸透,被驚醒時發現,他的老師梁辰坐在房間門口的階前,用一塊大大的手巾用力地裹住自己的頭,蓋住自己的臉,整個身體前後晃著,仿佛在在克製著什麼要衝破軀體的衝動,又仿佛在忍耐著什麼非人的劇痛。
可他剛剛聽見的明明是一聲女人的尖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