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覺明的醫術使他在三日內完成了將軍的要求。他對得起崔如貴起初給他的那句評價。他在此事上麵的確做得很好,在軍中甚至是將軍那裏,都得到了一些正向的評價。
三日之後,將軍領著北國大軍翻過了巨闕關,兵臨闕都城下。
軍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我握緊韁繩,緊緊攥住馬頭,馬蹄在原地踏著步,將軍全副武裝,重甲之下,隻露出一雙如狼似虎的眼睛。他望著闕都城的城牆,目光往上,南國的旗幟隨風在飄蕩。
隻不過,五年前,那裏插著的還是北國的旗幟。
將軍的眼神肅穆,他看了許久才收回目光。身後的北國將士皆是振翅待發的鷹隼,刀槍靜立於身側,等待著衝鋒廝殺的號令。
鶴北侯緊接著便到了城牆上,他站在高處,隔得太遠,我看不清他此刻是何表情,但我能夠猜想,他此刻定然是囂張與狂妄的。
章良是個進可攻退可守的能人,五年前的豐功偉績為人稱道不已,所以即使此刻麵臨幾萬北國大軍兵臨城下,他也絲毫沒有露出任何畏懼。
他站在城牆上朝著我們吼道:“北國鎮國大將軍,卓烈,你以為你得了異族猛士就能所向披靡?癡人說夢!我呸!”他朝下淬了一口,又是一番輕視,“卓烈啊卓烈,不是我說你,那北國窮成那個鳥樣,你們的兵吃得飽嗎?就北國那個爛攤子,遲早崩塌,你何必要為那昏君守著彈丸之地,倒不如歸順南國,天下一統豈不快哉!”
他說得起勁兒,“哦哦哦,關於你為何這麼賣命,我倒是有所聽聞。二十年前,你還是桑吉城的一個少年郎,你爹是桑吉城的城主,桑吉城別的沒有,就是地廣,良田厚土多,糧食多……懷璧其罪嘛,北國大軍攻了你們城,搶了你們糧,你全家老小都被北國天子拘禁在西帝城中,他拿他們做把柄,逼得你不得不成為他手裏的刀……這樣看來,你還真是個條可憐的狗啊!”
將軍任由他說著,沒有任何回應。
這些事情,在北國,雖然或多或少有些傳聞,但因將軍的赫赫戰功,還不至於被人拿來擺在明麵上如是這般說。
北國天子雖然拘困著將軍的家人,但卻從未虧待過。他們被安置在宮中,吃穿用度皆是以王侯的規格,明麵上瞧著是奉為座上客在對待,隻不過,座上客行動受限,永遠無法走出宮門。
將軍的身世,我隻是有個大概了解,更加深入的,未曾好奇過。
我隻覺得,將軍所做一切,或許也有身不由己的成分。
他也曾是桀驁少年郎,本可以在桑吉城安穩度此一生,卻因為北國大軍的闖入,失去了家鄉,成了征戰沙場的戰士,在戰場上殺人無數,在戰場下,又要玩弄計謀,逐漸逐漸,成為了連自己都不認識的人。
人這一生,何其可悲。
兩軍對峙,隔著城門放出的豪言壯語往往是為了振奮士氣,隻是這一招,將軍從來不屑於用。他是一頭凶猛的獅子,他蟄伏的時候養精蓄銳,他撲過去的時候不會有任何遲疑。他舉起了手,隻是輕輕一個動作,大軍朝著城門猛攻而去。
章良在那邊大吼著:“放箭!”
西煞猛士衝在前麵,他們舉著盾牌,隔絕了箭雨。
他們不怕死,衝得比誰都快,巨大的身軀鑄成了捅不穿的鐵壁,帶著大軍快要逼到了城門。
章良又上了投石機,巨石從城牆上滾落下來。將軍帶著將士往後撤,將前方戰線盡數留給了西煞猛士。他們身形巨大,力大無窮,巨石落在他們身上壓不彎他們的軀體,他們的吼聲如雷霆一般,盤旋在闕都城的城門外。
城門,破了。
守城的南國將士看著西煞猛士巨大的身軀,嚇得連連後退。
章良從城牆上下來,騎著馬帶著一眾將士衝了出來。
將軍一聲令下:“殺!”
北國之軍直衝城門而去,兩軍在電光火石間火熱廝殺。
鮮血賤了我一臉。這不是一個人的血,是無數人的滾燙的血。
我此前滅殺南國細作時幾乎眼都不眨一下,冷靜果斷不帶任何感情,但如今,當鮮血蒙住我的眼睛之時,卻不知為何,竟有一絲遲疑。
我未曾上過戰場,我並不知道,戰場原來是這樣的。
毫無章法的亂砍叫囂,敵我不分地廝殺吼叫……戰場,宛如一團亂麻。
稍不注意,背後就迎來一刀,刀落刀起,都是滾燙的血。
戰馬被削斷了腿,戰士被捅穿了身體,斷了胳膊或者腿,在血流成河裏滾爬,馬蹄踏過那些倒下的屍體,它們仰頭嘶鳴,似是引吭高歌,給戰場帶來了新的號角。
我是將軍的陣前將,我必須時刻待在將軍的周圍,替他擋住缺口的攻擊。我和林宣分別護在將軍的後背和前方,她是什麼樣的狀況我看不到,我隻看到迎麵而來的槍矛像是奪命的鉤子,齊刷刷朝著我們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