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城,明天就過年了。”父親對我說。
“是啊,轉眼間的功夫。”我邊向自己碗裏夾著菜便回應道。
他走到窗邊,掛上一個火紅的福字。他用手輕輕的擺弄著,問我:“好看麼?”我告訴他“很好看,在哪買的?”
“你奶奶做的。”
我和他都不說話了,他看著那手工福字盯了好久,我也默默地注視著那福字,算不上很大,但洋溢著喜慶,邊邊角角都裁的很好,我奶奶生前就有一雙勤勞靈巧的手,家裏的縫縫補補都是她的活,棉鞋不知道做了有多少雙,很多,以前櫃子裏都是,隻不過現在都消失了。
夜暮又一次降臨,十二個時辰後天又會亮,提醒著人們生活還在繼續。我看向夜空,隻有幾顆孤獨的星發出微弱的光,星星不會對我說晚安,我也沒在做不可能的夢。
“銘城,你過來。”父親的聲音從他的房間傳到我的耳朵裏。我走進他的房間,很黑,他叫我把燈打開,我看到了他床上零零散散的東西,有我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我已經知道他把奶奶生前的東西都火化掉,讓她帶走的,其餘的他都收納起來,好好保管著。我一眼看到的,那個頂針是我奶奶踩裁縫機時經常佩戴的,還有跟它放在一起那個金戒指,也是她的。
離我最近的那件衣服,是一件她從來都舍不得穿的衣服,是我父親跟同行到外地辦事給她買回來的,一開始她嫌父親買這麼貴的衣服給她,說他糟蹋錢,那件衣服也隻不過才三百多塊,可她不知道一雙球鞋都要上千。
她的衣服大多是在市場上買的,大多七八十,她也要講價,非要四五十才肯買下,相中了,哪怕多一塊錢她也不幹。那衣服其實放現在並沒有多漂亮,算不上時尚,暗黃的配色顯得這件外套很普通,她說這是秋天豐收的好兆頭,是葉落的金秋時節,咱家會越來越好的,當時我嘲笑她,一件衣服哪有這麼多說頭,嫌她囉嗦,她也難得理我,說小孩子長大就懂了之類的。
那張照片我已經半年沒見了,再次看見她還是麵帶微笑。她坐在椅子上,我和父親站在她的兩旁,她一隻手牽著小時候的我,另一隻手握住父親的手。
這幾天父親跟我講了很多奶奶的事情,在她住院的時候,那時的她已經瘦了一圈,但氣色很好。她總是跟父親說她想吃草莓了,父親就去超市給她買,後來她經過放療化療,已經吃不下任何東西了,熬好的小米粥也是一點也不進胃,每天躺在病房裏,靠打營養液來維持生命,她跟父親講她想回家了,父親打算在到大城市裏為她治病,她拒絕了,她總是跟父親說銘城什麼時候回家,父親告訴她我在讀書,她說她想我了,父親說打給老師給銘城發幾天假好不好,她搖搖頭,父親便依著她。
“國軍啊,你說媽是不是不該剪頭啊,現在變得很醜。”
“你說銘城將來會考哪裏去啊,也不知道他離開咱們能不能好好的。當父親的要和他好好說,他還是個孩子,別老當著他的麵發脾氣。”
“家裏米不夠的話,去東邊那家買,他家米好。”
“別一天到晚老坐在車裏頭,對身體不好。”
“是不是嫌媽煩了啊,哎,一輩子操心的命。”
父親說她每天在床上躺久了,就抬手讓父親扶她坐起來,不停地歎氣。她被治療折磨得已經說不出話來,每天躺在床上,什麼也不說,我和我父親都知道奶奶是個一輩子要強的人,很痛苦,可她不想讓別人知道,就一個人默默地遭罪。父親後來給她辦理了出院手續,她就在房間裏躺著,手背上多了好幾處針眼,每天打著營養液,眼睛有時瞪得大大的,有時閉上好像睡著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