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裏,正午的豔陽照著人頭直發昏。
青綠描金簷瓦炫出一圈圈發白的光暈,執杖太監的額麵上流了大顆大顆汗珠子不住地往下掉,鑽進對縫齊整的青灰石磚裏,倏忽便無影無蹤了。
而老太監那獨有的尖細叫聲卻在這廣袤的天街中回蕩不絕。
“四十八杖四十九杖!”
還沒等他喊到第五十杖,那道跪在地上的單薄身形就此倒了下去,身下是大片大片猩紅的血跡,簡直是觸目驚心。
那報數的老太監漠然掃了一眼,微微抬手,隨後就有兩個小太監用草席一卷,手腳麻利地將人抬了下去,生死不論。
周圍是被迫來觀刑的宮人們,直到人抬了下去,原本的寂然才被打破,紛紛七嘴八舌小聲議論了起來。
“李昭訓從前多得寵風光啊,誰成想落了個這樣的下場”
“還不是她自尋死路,竟敢謀害太子妃腹中的皇孫!”
人雖拖走了,可那地上的血跡卻還在,深深浸入了地磚裏的泥土中,就算拿水潑了,再擦了洗了,裏頭仍舊是褐色的。
其中一個瘦長臉的宮女打了個顫栗,抱臂道:“若不是皇後娘娘發話讓六宮觀刑,我可真不想多看一眼。”
她說著,又想了什麼,用胳膊肘戳了戳身邊人,“綠枝,今早張掌設叫咱們去柳台預備床褥,你弄好了沒啊?”
低眉順眼的小宮女半張臉都掩在簷角投下的陰影中,她喏喏小聲道:“都預備妥帖了,文竹姐姐放心。”
那名為文竹的宮女甚是滿意,撫了撫她肩,“真乖,回去給你飴糖吃。”
一聽到飴糖,綠枝頓時抬起了頭,一眸春水漾出了波湛,小而淺的梨渦深陷,“真的麼!”
文竹麵對她的眼睛,有一霎兒的恍惚,這小丫頭生得並不出眾,常年麵黃肌瘦的,唯有這雙眼睛卻是極好
很快她扯回了思緒,定神說當然,“我何時誆過你。”
隨著前頭天街傳來的呼喝聲,血跡被水一潑清掃幹淨,大家便各自散了回宮去了。
天兒是真熱啊,即便是特製輕薄的宮衫,也延捱不住背後一層又一層冒出來的汗,原本往年這個時候,都會在飧食前一個時辰發放消暑的綠豆湯,可今年因著月前孫惠妃小產,皇帝悲痛不已,便下令後宮食素減餐,同表哀思。
文竹二人一麵往司設局回去,一麵嘟囔道:“真是熱死人了”轉角剛踏進門檻,就看見張掌設那張陰沉的老臉。
張掌設是掌管司設局的老人,為人刻薄嚴肅,文竹和綠枝都在她手下討生活,最怕的就是她。
隻見她的目光在二人之間巡梭了一遍,寒聲質問道:“今早交代你們什麼,都忘了不成!”
文竹一頭霧水,忙屈膝蹲了蹲道:“柳台綠枝都收拾好了啊,方才是皇後娘娘叫六宮去觀刑”
“住嘴!這差事是分發給你們兩個的,不是給綠枝一個人的!更何況若收拾好了,惠妃怎麼還打發人來尋我?自己分內的事都做不好,看來是許久沒領罰了!”
張掌設幾聲嗬斥,文竹頓時蔫兒了,心裏怨起綠枝沒做好活來,連累她一道挨罵。再看一旁的綠枝,也是惶惶然不知所措。
“好了,柳台是要預備給孫惠妃要進宮探望的那妹妹住的,誰也不許馬虎。綠枝,你再去一趟,文竹跟我過來,還有別的事情。”
綠枝福身垂首道:“是。”
張掌設這頭交代完以後,文竹也來不及責問綠枝,忙緊跟著張掌設上去了。
等人走了,綠枝這才直起身子,方才臉上的慌張全然不見了,有的隻是眼底那抹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