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枝也趕緊跪著伏下了身,她看見兩雙描金邊的皂靴,前頭一雙鞋麵上繡著騰雲駕霧的蟒,後頭鞋麵卻繡著一簇秋菊。
上頭說話的聲音溫潤而有力,一聽就知道是太子殿下,他問道:“沅兒,太子妃不在嗎?”
沅兒是這小宮女的名字,估計沒想到太子竟能記住她這樣一個默默無聞的宮人,一時又驚又喜,忙道:“一大早皇後娘娘那邊便派人接太子妃娘娘過去了,說要留娘娘一道用早膳。”
太子便道:“那好,等太子妃回來,讓她叫人來傳話,本宮找她有事。”
沅兒高高噯了聲,“奴婢一定轉告娘娘!”
正以為他們要走,那秋菊鞋麵的靴子卻一旋,走到繡了一半的帳紗前。
“這是在做什麼?”
他的聲音比之太子,少了三分端穩,卻是如銀泉叮咚,山溪潺潺,不比看人麵孔,但這條嗓子,就夠讓人如此如醉了。
沅兒正是情緒高漲時,將太子妃要重設帳幔到前朝繡蟒祈福的事情都重頭到尾說了一遍,惹得那譽王頻頻發笑,對太子道:“皇兄,沒想到皇嫂素來不信神佛,卻信這些。”
太子歎了口氣道:“她多年心願達成,如今將為人母,自然慎之又慎。走罷,咱們去書房下棋。”
等腳步聲漸漸走遠了,綠枝這才抬起頭,沅兒滿麵紅光,激動地抓著她的袖子道:“太子殿下居然記住了我的名字!他記住了!其實我也沒在太子麵前露過幾次臉哎,難怪大家都說殿下是最心細溫厚之人。”
激動完又咦了聲,“你方才怎麼沒抬頭看看譽王殿下,東宮裏的宮人們一見譽王來,可都恨不得多看兩眼,好好飽一回眼福。唉,隻是可惜了,譽王殿下的生母是個波斯舞姬,不然單他那樣的樣貌,陛下也不會那麼冷落他。”
說起這譽王,也是身世坎坷,別看他如今貴為王爺,當初秦家沒發跡時,他是一直流落在外,全因他母親是個沽酒的波斯女,與皇帝露水情緣,從此再無交集,要不是後來譽王拿著信物上京認父,皇帝還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兒子。
但人既然已經到了皇城根下,他也不好說不認,隨意擇了個日子匆匆將人上了玉牒,封了譽王,就連名字也是隨意取了個‘桑’字。
秦桑,以桑葉為名,可見皇帝是有多不待見他。
不過這位譽王雖然出身不好,但卻長了張禍國殃民的臉,若是女子必為傾國禍水,為著他這臉,當時京城裏還掀起了一陣風浪,多少名門淑女為了見他一麵,將朱雀大街都堵了個水泄不通,時至今日,仍有餘威。
綠枝絞弄著金銀線,忙活道:“他是主子,咱們是奴婢,哪兒有奴婢正眼直視主子的。”
可沅兒卻說她膽小,“譽王是幾個王爺裏最和善的,平素就算是個宮人,也會一同嬉鬧玩笑,從來沒有架子,他不會怪你的…”
說著說著她又擰過身子去看繡樣,開始指指點點,很快便將這事拋之腦後。
轉眼到了孫惠妃的妹妹入宮那一日,因著孫惠妃剛失了孩子,皇帝對她分外憐惜,連帶著迎孫家二姑娘也親自過去了一趟。
皇帝一去,那素以賢名著稱的皇後也得過去,熱熱鬧鬧一堆人聚在柳台裏,真是讓初入宮闈的孫二姑娘又高興又有麵兒。
二八年華的少女,張揚而明媚,背靠樹大根深的孫家,又有得寵多年的姐姐,自然是春風得意,說起話來也沒有什麼顧忌。
她望著處處精致的柳台,屋裏陳設無一不是有價無市,原以為孫家在京城是一等一的豪門大戶,一比之下才知道差距,暗道果然天家煌煌,怪不得進宮前爹娘反複囑咐,要她一定要留在宮裏。
於是她揚起那張俏麗的小臉蛋,故作天真道:“姐夫,這兒真好,禾兒可以多住些時日嗎?”
皇帝被那聲‘姐夫’喚得怔了下,孫惠妃則嗔怪道:“叫什麼姐夫,皇後娘娘還在這裏呢,不許放肆。”
皇帝哈哈笑道:“無妨無妨,禾兒年紀小,心思單純。”
皇後亦雍容笑道:“二姑娘是惠妃你的妹妹,也就是陛下的妹妹,是該叫一聲姐夫。”
孫雨禾歡喜地在屋子裏來回觀賞,摸摸香爐,扯扯屏紗,小女兒的嬌憨情態盡顯無疑,若有什麼不懂的,直接拉著皇帝問東問西,絲毫不畏懼皇後和孫惠妃還在場。
孫惠妃呢,本來有意讓妹妹留在宮裏,但看到此情此景,到底心裏還是翻著酸澀,皇後倒是穩如泰山,坐在座上悠閑吃茶。
皇帝勤政,登基十年隻選過一次秀,宮裏的麵孔也都早看膩了,如今來了個這樣鮮嫩活泛的姑娘,自然也是興致頗高,對於小姑娘的詢問是無一不知,無一不曉。
孫雨禾仰臉問道:“這柳台不在東西六宮,卻已是如此別致精巧,不知道先前是哪位娘娘住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