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長禧宮正殿內傳出一聲咆哮,隨後劈裏啪啦一陣脆響,不知是茶盞還是花瓶被摔碎了。
德妃攏了攏雲袖,微微眯眼,居高臨下俯視著站在地心中的人,而一旁的康王還在那裏跳腳,指著鼻子罵道:“不過是管你要個左少卿的空缺,你不幫襯著也就罷了,還聯合太子將子芳外放到了容州,你是擺明了要跟本王對著幹是不是!”
譽王先是稍稍俯身拱手,再直起背脊,一派坦然道:“官員升遷調任從來是歸吏部管的,我不過轄治著一個小小司農寺,哪裏能做主這些呢。”
可康王卻不聽他這樣和稀泥,近來父皇好不容易給了恩典,讓他協考功司議敘功績,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可以正大光明往各司各部要職上安插自己的人,他當然不可能平白放過。
不過這裏頭也有一番學問,有吏部的人在旁盯著,他左右受擎製,凡事不能做太過了。若是功評合格的,他自有法子將人調升,但閆子芳的效績並沒有達到規定要求,按理來說是不能調回京中的。所以康王這才讓轄管司農寺的譽王去要人,畢竟隻要頂頭上司肯開這個口,破格提拔,吏部那幫刺頭也就無話可說了。
本以為譽王到底記在自己母妃名下,平日裏又最是個沒脾氣的,不曾想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轉頭竟叫太子擺了自己一道,康王怎麼可能會甘心。
於是將人拉到長禧宮,當著母妃的麵好好分說分說。
至於德妃,自然是一門心思向著自己親生的兒子,當年陛下提出要將這胡姬所生的野種記到自己名下,她心中是一萬個不樂意,後來還是聽了勸說,覺得多得個便宜兒子也沒什麼,反正都那麼大了不用自己帶著,偶爾一年半載見上一麵,在陛下麵前做做樣子就成了。
他們名為母子,其實親情淡薄,甚至對德妃而言,這便宜兒子還不如自己一個貼身宮人來得親近。
不過既做了兒子,即便是假的,那也得聽她的意思,不然就是忤逆不孝。
看康王恨得牙癢癢,德妃終於開口了,她撫著鮮豔欲滴的蔻丹甲,悠悠道:“你素來和東宮走得近,本宮想著你到底大了,有主意些也是常事,先前便也都隨你去。可論親疏,康王才該是你一母的兄弟,當年皇後瞧不上你,若不是本宮將你收入膝下,你以為自己能上玉牒?”
她一貫如此,能用最平和的語氣說出最紮人心窩子的話,譽王這些年聽多了,麵上仍舊淡淡的,躬了躬身道:“娘娘待兒臣的情分,兒臣不敢忘懷。但吏部的人卻不會顧及什麼情分不情分,於他們而言,卯就是卯丁就是丁,凡為官者,數年所行所為皆有考評,若是單憑一人的心意,誰與誰的情分便可隨意擢降,則國本不穩,法綱不正,長此以往下去,必重蹈前朝之患。”
譽王圓融慣了,打得一手好太極,德妃聽不進去這些,也不想聽,她隻知道自己這個便宜兒子不聽話了,幫著外人來對付康王。
慢慢唇邊笑意散去,冷冷道:“你不是從本宮肚子裏爬出來的,有異心也正常,既然那麼愛往東宮跑,明兒本宮就回稟了陛下,將你改記在皇後名下,讓你和太子做真真正正的親兄弟,可好啊?”
事實上皇後如果想要譽王,早些年也不可能推推搡搡最後推到德妃名下,德妃說這話,一來是想警醒他,讓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二來這事如果真鬧到陛下那裏去,譽王鐵定逃脫不了一個‘不敬母妃’的忤逆罪名,到時候禦史台的人可就有得忙活了。
譽王聽慣了冷言冷語,一概充耳不聞,不管康王和德妃怎麼說,軟硬兼施用盡了,最後仍是攤了攤手說無能為力。
德妃的耐心算是徹底耗完了,她覺得也沒必要和這個野種多費口舌,狠狠掌摑了他一巴掌後,捂著胸口嚎叫喊痛。
康王和一幹宮人開始手忙腳亂,譽王站在原地,摸了摸發燙的臉頰,漠然看著這對母子唱雙簧。
德妃的拿手好戲,就是裝病,頭風病、心悸痛,好像每年都要來上這麼一兩回,也沒別的意思,就是為了將他不尊不敬母妃的惡名傳揚出去。
後來還是照舊的流程走一遍,太醫問診,翻來覆去無非是‘怒火攻心‘氣血淤塞’雲雲,康王睚眥欲裂,活像一頭要吃人的獅子,將他趕去抓藥煎藥,又要他衣不解帶服侍病榻前。
其實哪裏輪得到他服侍呢,不過是純屬為了作踐人,譽王一句話也沒說,轉頭就跟著太醫去抓藥了。
太醫也見怪不怪了,生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一路上緊隨譽王身後,一副噤若寒蟬的模樣。
到了地兒,按方子抓完幾味無關痛癢的滋補藥,便好聲好氣送這尊大佛出門去。
但譽王實在太過耀眼,甫一進來,身邊就圍繞了一群人,偏生他又太好脾氣,導致沒有任何威嚴可言,大家夥同他插科打諢,一時竟將門下堵了個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