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日。桂木桂馬隻是無心走進遊戲專賣店“OJI
MAP”而已。但是,當他才剛跨進店裏,店內的氣氛便明顯有所改變。盡管他“攻陷之神”的名號在遊戲界十分出名,不過在現實世界裏,卻沒人知道“他”就是“攻陷之神”。
盡管如此。
“換手。”
這樓層的主任推了推站在收銀台的菜鳥店員,要求他讓出位置。
“咦?”
菜鳥店員一臉訝異。
主任默默地搖搖頭,朝某個方向指去。
“……”
在他指的地方,桂馬正隔著他透明的眼鏡,凝視著陳列於新作架上的幾款遊戲軟體。
在他身後的是似乎覺得有點無聊的艾魯西。
“這對你來說負擔還太重了。”
“沒、沒那麼誇張吧。”
那不過是位普通客人而已嘛。
菜鳥店員話才說到一半,便發覺桂馬明顯和其他顧客群不同,動作高了一個等級。
“……唔唔。”
店員發出呻吟。主任活像是西部片裏的酒吧老板,以飽經風霜的語氣說道:
“太好了。看來你還有一點看人的眼光。”
他悄然一笑。
“要是看不出他的動作有什麼不同,在這裏就完全沒有前途可言了。我不會把美少女虛擬遊戲區交給那種人的。”
主任眯起雙眼,直盯著桂馬的一舉一動。
店裏還有好幾位客人。
那些目光銳利的內行玩家也發覺不太對勁。其中一位嚇了一跳。
(這、這位少年是怎麼回事?)
還有人露出無法置信的神情。
(又是這家夥……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至於桂馬本人。
“……”
他隻是一臉懶洋洋地挑選遊戲而已。
但是。
“……果然還是要來店裏看過實物才知道。”
“原來降價了啊。”
他一邊輕聲嘟噥著,一邊穿梭於櫃子與櫃子之間。
這是題外話,據說武術高手隻要觀察拿放筷子的動作,便能看出彼此的身手如何;隻要演奏者按下琴鍵,鋼琴家大致上就能看出他的斤兩;隻要試吃基本的煎蛋卷,一流的壽司師傅便可知曉製作者的大致水準。
也就是說,對方身上所藏不住的力量,會呈現在看似平常的基本動作上。
因此,雖然桂馬隻不過是在挑選遊戲,內行人卻隻要一看就會明白。
這玩家真是太厲害了!
盡管無法百分之百看出他那無人能敵的玩法、速度及處理能力,卻也能推知一二。順帶一提,店內所有人都有一種感覺,這感覺隻有一句話可以形容,那就是——這少年的實力完全深不見底!
就是這一句話。
不行。
就在感到畏懼的同時,菜鳥店員心想:我跟他的實力簡直是天壤之別。
他的身體不由地顫抖起來。
主任忽然露出微笑。
“你能知道這點已經不錯了。退下吧,那少年就交給……”
他搖了搖頭。
“說實話,這擔子對我來說其實也太重了。不過,總得有人來做才行。”
桂馬在店裏來回穿梭,以流水似的華麗身手挑選遊戲,最後咚的一聲堆在收銀台前。
“……”
主任不發一語地刷著條碼。
“……”
他利落地拿出紙袋,矯捷地塞進遊戲,完全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總共是67850圓。”
他隻簡潔地說了這一句。即使桂馬沒有多說什麼,他依舊放上了特典海報及迷你人偶模型,輕輕遞給桂馬。
“哦。”
桂馬的目光一閃。
“你的身手真利落。這裏的遊戲種類總是很齊全,又有相當專業的店員。”
“……”
主任將手放在胸前,仿佛訴說著“能得到桂馬這番讚賞是最高的榮譽”,然後恭敬地鞠了個躬。
“我會再來的。”
桂馬轉身朝店外走去。主任依舊行著大禮,動也沒有動一下。菜鳥店員則是露出有點感動的表情,目送著桂馬離去。
“哦~~”其他有眼光的顧客也相當感佩,甚至有人以憧憬的目光望著桂馬。
就隻有艾魯西的神情有些錯愕。
離開店裏後,由於艾魯西強烈要求:
“我早就想進這種店一次了!”
於是桂馬與艾魯西走進了位於OJI
MAP附近的咖啡廳。這裏位於住商混合大樓三樓,正好能俯瞰主要街道。木紋壁紙與觀葉植物可以讓眼睛放鬆,是一間以山間小屋為基調的咖啡廳。
桂馬簡單點了杯紅茶,至於艾魯西——
“唔,嗯。”
她煩惱了好一陣子後,才點了熱巧克力。
“跑來咖啡廳幹嗎?”
這時桂馬開始碎碎念了。
“我家也是開咖啡廳的,要去隨時可以去啊!”
“別這麼說嘛,探聽敵情也很重要呀?”
艾魯西一邊興高采烈地安撫桂馬,一邊環顧店裏。這一帶四處林立著以OJI
MAP為首的遊戲量販店,因此除了桂馬外,還有許多提著同樣紙袋的客人在店裏。在店內深處,有三位客人正盯著筆記型電腦的畫麵,不時在爭論些什麼。
“我就知道。”
“會出現這個選項,也就代表前麵的Flag沒成立吧?我覺得還是重玩比較妥當。”
“不,這不能一概而論。艾蜜莉在這個階段還沒回國,也有可能已經進入其他路線了。”
三人都是一副認真的模樣。
而且相當拚命。
艾魯西斜眼瞥了他們一眼,向桂馬問道:
“神大人,我可以請教一下嗎?”
“……”
桂馬不發一語,默默合著眼,正啜飲著店員送上的紅茶。那副模樣……如果隻看外貌的話,簡直優雅得活像是一位貴公子。
艾魯西將他的沉默解釋為同意。
“那個,這真的是非常非常基本的問題。”
她用指尖抵住下巴,整理自己的思緒後說:
“……電玩到底哪裏好玩呀?”
在那一瞬間。
“!”
桂馬忽然睜大雙眼。麵對他那炯炯有神的銳利目光,艾魯西趕緊補充:
“哇!那、那個,就是……魅、魅力啦!我也想稍微了解一下電玩的魅力!因、因為,除了神大人之外,還有這麼多人為電玩著迷嘛。”
“唉。”
桂馬深深歎了口氣。
“這還真是‘非常非~~常基本的問題’呢,艾魯西。”
他冷漠地斜眼瞪著艾魯西,艾魯西則是惶恐地縮起身子。
“唔唔。”
“也好,如果用你也能聽得懂的話來說。”
他用力一揮手,活像是一位歌舞伎演員。
在艾魯西眼中——
‘不完美的現實,完美的遊戲。’
桂馬身後就像是垂下了寫著這幾個字的布簾。此外,他臉上仿佛真的畫上歌舞伎的妝,還披著一頭赤紅的頭發。
其實這一切都隻是錯覺,實際上。
“不完美的現實,完美的遊戲。”
桂馬就隻是這麼說了一句而已。他熱血沸騰地說道:
“聽好囉!在遊戲裏,女主角才不會像現實世界一樣做出不合理的行動。每個行動與意義,基本上都是準備用來達成一個美麗的結局。”
他說得口沬橫飛。
艾魯西心想:果然一提到遊戲,神大人就會“熱血”起來。桂馬則是心想:這時候當然要“熱血地”闡述一番才行啊。
兩人的視線。
這時忽然對上了。
““好燙?””
然後他們突然大叫起來。
不知不覺間,四周的溫度真的升高了。白茫茫的煙霧竄了進來,火災警報器的鈴聲震耳欲聾。
一時之間。
桂馬和艾魯西就隻是愣在原地。
“火災?”
“不要驚慌!請大家冷靜地前往避難!”
眼看店內的客人就要陷入恐慌,店員拚命引導大家前往逃生梯。幸好起火點雖然很近,避難指示卻處理得當;再加上雖然屋齡老舊,建築物本身還是符合防災標準的。照這樣看來,大家應該都能順利脫離火場。
“真是的。”
桂馬一邊望著四周慌張不已的其他客人,一邊歎了口氣。
“這種時候才能看出一個人真正的價值。知道了嗎?你也要像我一樣永遠保持一顆平常心才行。”
他正要對身旁還在倉皇失措的艾魯西說教——
“糟糕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
卻不由自主地伸手按住自己的頭。
艾魯西被他這聲大喊嚇了一跳。
“神、神大人?”
這時桂馬的眼鏡閃過一道光芒。
“……艾魯西,我要回店裏。”
“咦?”
艾魯西一時之間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接著她使盡全力叫了起來。煙這麼濃,雖然還看不到火舌,但進去很明顯等於是送死。可是,桂馬卻拳頭一握。
“我太粗心了。”
他痛心疾首地說:
“被這麼一催,我居然把遊戲軟體忘在桌上了!”
“你不是拿著那個紙袋嗎!”
對於艾魯西的說法,桂馬堅決反駁:
“不對,我是說今天帶來的攜帶型主機遊戲!艾魯西,這個先幫我保管!”
他把裝著剛買來的遊戲的紙袋遞給艾魯西。
“看來我也還太嫩了!”
接著他趕緊轉身衝上樓梯。從他平時給人的虛弱印象,完全無法想象他的身手居然如此矯捷。
“神。”
艾魯西拔腿狂奔。
“神大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盡管她試著追上桂馬。
“不要擋路!”
“喂!給我讓開!”
可是,在從樓上蜂擁而下的避難人群,以及開始翻騰的濃煙阻擾之下,艾魯西跟丟了他的蹤影。
桂馬憑著驚人的意誌力衝進煙霧彌漫的店裏,以他可怕的直覺找到剛才坐的位子。接著,他更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狀態下,隻靠著對遊戲的熱愛,取回了忘記帶走的東西。
“找到了!”
他緊緊摟住找回的遊戲,宛如在擁抱一個人一樣。
“我們一起逃離這裏吧!”
這句話簡直就像是在對人說的一樣。他開始移動腳步,準備離開。
然而。
盡管他的意誌力還撐得住,但靠著生理結構運作的身體,並不是他所能左右的。
“……奇怪?”
才剛走出店外,他的身子便劇烈搖晃起來。
“怪、了?”
眼前也逐漸變得朦朧。
“……咦?”
抖個不停、搖晃不已的腳再也撐不住,於是他一屁股跌坐在地。
“嗚、嗚。”
盡管他依舊拚命試著前進。
“嗚……嗚。”
但他原本就不是什麼身體強壯的人,之所以能夠撐到現在,就隻是因為他擁有對遊戲的真摯之情。
而當他拿回遊戲後——
“……嗚。”
原本繃緊的神經已經鬆弛下來。桂馬以逐漸渾沌的意識思考。
(我、我就要在這裏結束、了嗎?)
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一點也沒有感覺到恐懼與痛苦。
(啊,啊啊。)
(真想至少把手上這款遊戲破關……)
就在他緩緩露出微笑,正要合上眼睛的時候。
“你沒事吧?”
有個聲音傳了過來。
桂馬注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
他嚇了一跳。
從濃霧中現身的,是一位身穿純白服裝的少女。那身白色衣裳和古希臘人的穿著很類似,白色迷你裙、涼鞋、柔順蓬鬆的長發,再加上蘊含著不可思議光澤的眼眸,還有雪白的肌膚。更令人訝異的是——
那對長在背上的翅膀。
(天使?)
當那位少女伸出手時,桂馬也正好失去了意識……
隔天,在舞島市立醫院裏,護士臉色大變地發出怒吼:
“喂!桂木同學!你不要再打電動了!”
至於身穿乳白色住院服的桂馬——
“……”
則是坐在病床上,默默地望著遊戲畫麵。
艾魯西心想:
(不、不管在哪裏,神大人都是這副德行……)
她冒著冷汗,凝視著專心打電動的桂馬。
也就是說,桂木桂馬已經住院了。
幸好他並沒有什麼明顯外傷,也沒有並發後遺症,為了謹慎起見才住院檢查,隻要兩、三天就能馬上出院了。
“不過,真是太好了呢……還好你傷得不重。”
跟著桂馬來到頂樓的艾魯西,鬆了口氣,拍拍胸口說道:
“昨天我真的嚇到心髒差點就停了。要是神大人出了什麼意外,那我該怎麼辦才好?”
當桂馬平安無事地被人在商店後方發現時,艾魯西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附帶一提,桂馬的母親麻裏直到剛才都還在這裏陪他,但為了回去照顧家裏經營的咖啡廳“葛蘭巴咖啡”,她把事情交代艾魯西後便回家了。
至於桂馬。
“……”
他打從剛才就一直沉默不語。
一方麵是因為他正在打電動,其實他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其實這段記憶並不是很清楚。當他醒過來的時,已經被放在那家店後頭了。大概是濃煙中遇見的少女攙扶他,帶他逃離了開始遭火舌吞噬的大樓吧……
這件事真的發生過嗎?
或者一切都是幻覺嗎?
桂馬目前還無法確定。真要說起來,如果真是那位少女救了自己,那她又為什麼要消失在自己麵前?
他無法理解這一點。
桂馬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扔下失去意識的自己,當場消失無蹤。
此外,據說在火災現場,並沒有任何人看見那位少女。因此,桂馬其實半信半疑,懷疑那會不會是自己的幻覺。
“……天氣真好。”
他坐在頂樓仰望天際,嘴裏喃喃自語。
在這燦爛的陽光下仔細一想,不隻是昨天那位少女,就連昨天發生的一切,感覺都像是在做夢一樣。
“是呀。”
艾魯西隨口附和,也跟著坐在水泥地上,但她又急忙站了起來。
“啊,對了!”
她看著桂馬。
“我有點話想跟媽媽大人說一聲!我去打一下電話!”
然後她便張著手,啪噠啪噠地往頂樓門口跑去。桂馬目送她離去後,輕輕歎了口氣。
“……這家夥還真忙。”
說完,他就拿著攜帶型遊戲機PFP躺了下來。
“!”
這時他不由地愣了一下。
因為他發現一件事。在比裝設了水塔的屋頂還高了一截的換氣塔邊緣,一位少女垂著雙腿坐在那裏,正俯瞰著他這邊。她大概是一直目不轉睛地望著這兒,等待桂馬發現她吧。
當她與桂馬的視線交會後——
“啊哈哈哈,你終於抬頭看我這裏了☆”
於是縱身從上頭跳了下來。
她的動作十分輕盈。
那少女猶如天使般降落在桂馬麵前。她以指尖抓起裙擺,優雅地行了個禮。
“你好,擁有美麗雙眸的王子殿下☆”
這是他與那位少女的第二次邂逅。
少女露出微笑。
“……王子殿下?”
“……”
桂馬嚇得動彈不得。少女俯視著桂馬,桂馬則是仰躺在地。因此就角度上而言,可以看見那裙擺下方的……
是白色的。
“……”
桂馬心想:這內褲還真是普通。他一點也不感到心動,起身後便拍了拍膝蓋附近的灰塵,不發一語瞥了少女一眼。
少女爽朗地說:
“啊哈哈哈,王子殿下,看來你的精神不錯呢,真是太好了!”
“……”
桂馬的大腦開始快速運轉。
雖然看不太出來,但他稍稍皺起了眉頭。
(她是昨天那個女孩?)
昨天的記憶一閃而過。少女眯起雙眼。
“你昨天吸進了一點煙,我有點擔心。”
她又破顏一笑。
“太好了!你看起來還挺有精神的嘛。”
桂馬做出了結論,於是開口道:
“昨天救了我的……該不會是你吧?”
聽他這麼一問。
“嗯!”
少女開朗地點點頭。
“我在找東西,所以剛好待在那棟大樓裏。”
“找東西?”
盡管桂馬發覺自己逐漸陷入少女的獨特氛圍中,卻還是回問對方。少女十分爽朗,盡管朝氣蓬勃,語氣卻又有點令人捉摸不定。
“是啊,quest!”
她直截了當地說。
“因為在廣闊的星海之中,發出特定頻率的星球一定就是我要找的地方!”
“……”
桂馬沉默不語,少女則是毫不在意。
“所以我一顆星球一顆星球地找,這就是遊曆群星的quest!”
“……”
桂馬的言語處理能力出眾,而且擅長邏輯思考。一般來說,要攻陷女生時,他會先透過邏輯,找出對方言語一致性中的不合理之處。借此,他不但能挖掘出對方隱藏的秘密,還能得知女孩一直堅持的中心思想或自我認同。但是,如果情況正好相反,麵對的是本來就沒有一致性、語意模糊不清的對象,那就很難加以應付了。
他的腦袋已經開始將這名少女歸進某個分類了。
“有幾個問題。”
桂馬問:
“我不是很明白。你說的找東西是指?”
他硬是忍了下來。
“是在找什麼?你到底在尋找什麼?”
少女開懷地咯咯大笑。
“那是絕對不會改變的加分,是永遠的寶物。就算再加上幾個負分,也不會有所改變的永恒加分。”
“……”
桂馬感覺打從腦袋中心痛了起來,太陽穴不由自主地開始抽痛。
“這樣啊……那找得到嗎?”
少女一臉認真。
“這個嘛。”
她微笑著。
“應該很難。”
接著。
“……”
“……”
沉默在兩人之間流動。少女的手交握在身後,笑得相當開心。桂馬雖然也同樣露出笑容,卻明顯太過勉強,太陽穴不停地抽動。他一直在等待時機——
“那我先告辭了!”
等待著轉身離開的機會。
“感謝你救了我。你是來探望我的吧?這點也很謝謝你。那麼,我忽然想到還有些事,就先告辭了。再見!”
等待著快步離開這裏的機會。
就在他看準時機,正準備說出“那我告辭了!”的刹那。
“可是,王子。”
少女忽然轉身,開始從屋頂的柵欄眺望街頭。
“今天的天氣真好~~街上看起來真有活力。”
桂馬被將了一軍,錯失了落跑的機會。他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後深深歎了口氣。
“……我不是什麼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