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九桂拿來幹淨柔軟的中衣為他換上,剛要叫宮女進來收拾床鋪,被聞人煦製止了。
他愣了愣,掃了眼被小皇帝踢到一邊的被褥,心中有數。
聞人煦心情不佳,沉著張臉,一言不發讓何九桂給他更衣梳頭。何九桂不想觸黴頭,半個字都沒問起。
他拿來的是月白色的常服,聞人煦盯著那件衣服看,半晌叫他去換一套來。
聞人煦破天荒地穿了明黃色的便服。
何九桂為他捋平衣衫,端來鏡子。
他身量竄高了不少,每三個月針工局就會重新為他量體裁衣,預防著皇帝的衣服短了還是窄了。
平日朝會他也會穿明黃色的龍袍端坐在殿上,透過冕旒看著底下臣子們的一舉一動。
但最後做出決策的還是他的老師。
哪怕幼時居住在皇宮一隅,經過三年來的浸潤,也逐漸習慣了君王的身份。
他側過頭,問何九桂:“你說我母妃在天有靈,直到最後是我做了皇帝,會是什麼想法?”
“九五之尊非比尋常,必然是十分欣慰的。”何九桂垂首道。
“朕倒不這麼覺得。”聞人煦說道。
宮室內一片寂靜。
隔了許久,聞人煦開口道:“老師不在行宮,沒人陪朕下棋了,你去把姚清逸叫來。”
過了季節,天色逐漸晝短夜長。
謝太傅正翻著書,察覺懷中有動靜,他在下巴即將傳來劇痛前按住了懷裏的人。
“……到了嗎?”
柔順的發絲從掌心滑走。
如意撐著身子起來,揉了揉酸痛的肩背,正要抱怨兩句,看到謝逢春正盯著自己看,訕訕的笑了笑,又把話頭吞回去了。
果然不如青棠會照顧人,她要是睡過去了青棠還會幫她調整姿勢,免得醒來之後腰酸背痛。
但她靠著謝太傅睡著了,理虧。
堂堂一國帝師,被如意當作人肉靠墊用了。以謝太傅死要麵子的性格來看是決不允許她說出去的。
謝逢春放下書,往如意那靠近了些。
“竟……竟然不知道……謝大人按摩的手藝也這麼好……”如意幹巴巴說著,肩頸處是謝逢春指腹的溫度。
她剛說完,就覺得謝逢春突然加大了力氣。
“嘶——”如意輕輕抽了口氣,“我錯了我錯了,是先生。”
除了要麵子,還小肚雞腸。
她心裏又給謝逢春加了一條。
謝逢春看書執筆的模樣她都見過了,那雙骨節勻稱的手仿佛天生就是用來揮斥方遒用的。
實在難以想象還能用來做什麼侍奉人的活兒。
她做夢都不敢夢這麼大的。
馬車突然停下,緊接著有人叩了叩車壁,傳來王禧的聲音:“大人,對麵是姚家的車,正與咱們撞了路。”
官道寬敞,但畢竟是帝師和樂陽公主的外孫,兩家馬車均是體積不小,要是同道而行也是堪堪不碰擦而已。
姚清逸官職不如他,但是看在樂陽公主的麵子上,謝逢春平日裏對他還算隨和。
“知道了,往邊上讓一讓,叫他們的車先過吧。”謝逢春說道。
車夫甩了馬鞭子,讓到一邊,給姚清逸的車留出足夠的空隙過去。
如意透過縫隙看過去,姚清逸的馬車走得方向正是他們剛剛來時的路。
“姚大人是要往行宮去?”她問道。
“姚三郎的棋藝在少年時就是有名的,多半是陪陛下去切磋棋藝了。”謝逢春淡淡道。
“那……”如意對著指尖,有些羞赧地問他,“那陛下的棋藝怎麼樣?”
謝逢春頓了頓,吐出兩個字:“尚可。”
“尚可是什麼意思?”如意仰起臉,“陛下喊我一塊兒下棋,每回能贏我兩三子,偶爾還能和我平局。”
謝逢春:“……”
難怪他最近和聞人煦下棋對弈的時候,發現他的棋風有些歪七扭八,原來罪魁禍首是眼前這個。
以一己之力帶動聞人煦的棋麵,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天賦異稟。
“下得不錯,以後別下了。”
得到了謝太傅的肯定,如意舔舔唇,隻當他在真心實意誇獎自己。
馬車重新緩緩前行,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雨勢不大,裹挾著秋天的涼意,綿密如針的雨點被風一卷刮進車裏。
長久冰冷的指尖突然被暖意包圍,謝逢春怔住。
如意握住他的手,笑眯眯說道:“先生手這麼冷,被風一吹容易著涼。”
謝逢春低頭看著手。
如意的手心溫暖,他發涼的雙手仿佛因為血液加速流動變得敏感起來,細膩柔軟的指腹擦過他的手背,連帶著心頭發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