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晚上吃過晚飯,提著兩盒禮物,江之寒和媽媽坐上公共汽車,去拜訪媽媽上山下鄉時的老朋友戚處長。
爸爸向來不喜交際,找個寫計劃書的借口說不去了,媽媽也不勉強。
在車上,曆蓉蓉講起當年上山下鄉的往事。當時她初中才畢業,就響應號召去了臨省一個縣。還好外公費盡辦法在下鄉的地方找到一個老戰友,托他家照顧一下母親。想想也是,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第一次走這麼遠,而且一呆就是幾年,作父母的誰又能放心?外公的戰友為人仗義,那幾年裏就真的把母親當作家人看待,經常叫她到家裏吃飯,給她送些吃的,還在當地通過自己的關係多加照顧。母親說因此上山下鄉她是相對吃苦最少的。
戚處長名叫戚振華,和母親在一個小隊。在男知青當中屬於老實本分的,偷老鄉家雞,和當地農民打架這樣的事大概就他沒幹過,因此不算是合群的。
母親這個人,從小到大都算豪爽,拿到的好吃的都分給大家一起享用了,去鎮上的時候,也給大家帶帶郵件和百貨雜物,所以和他的關係還算不錯。
後來回城了,絕大多數知青都招工或是頂替父母進了工廠,而戚振華工作了一年後,去考了大學,出來就進了政府機關,一直都在外地學習工作,輾轉十幾年後倒分回到故鄉當了處長,算是那群知青裏麵混得最好的之一了。
曆蓉蓉感歎說:“當年你老媽讀初中的時候,也是成績數一數二的。從農村回來,還是覺得去外公廠裏上班是最穩妥的。功課缺了幾年,終究是沒有下定決心去考大學,其實開始那幾屆高考算是簡單的。但那時候想,讀了大學作了知識分子也不見得是件好事。再然後也就落得在廠裏賣苦力賣了將近20年,也沒有什麼奔頭。”
江之寒知道母親這些年在廠裏,既無文憑又無奧援,十幾年的努力,也不過是擺脫了一線操作工的命運而已。她曾經也是心氣高的,有時候回頭看,對自己的時運不濟難免幾多感傷。
想到這裏,江之寒握了握母親的手,用力說:“你的夢想讓我來幫你實現。”
曆蓉蓉欣慰的笑了,她摩挲著兒子的手說:“這一個月來,我覺得你變化很大,變得更懂事更成熟了,媽媽相信你能做成你想做的事。”
公車在夕陽的餘暉下一個站一個站慢慢往前走。曆蓉蓉很開心的和兒子聊天:“以前大家都說你像你爸,長得像性格也像。這個暑假我倒覺得你越來越像我。像我好啊,兒子像媽才有福氣。”
江之寒嗬嗬笑笑,也不說話。
曆蓉蓉又道:“我中學同學楊阿姨的愛人溫叔叔你認識吧?他前兩年出了一次車禍,據說輸了很多血,全身三分之一的血都換過了。從前他是一個三腳踢不出響聲來的人,這兩年成了一個話簍子,還喜歡逛街買衣服,大家都說是換了女人的血,性格也變了。我看你呀,睡了一覺,醒了倒是更外向更能幹了。有機會再多睡睡。”
江之寒翻了個白眼,對母親徹底無語。這幾個星期以來,他倒是想著讓那天的夢境回來來著,但從來沒有成功過。
戚處長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帶著金絲眼鏡,顯出幾分文人的氣質。科教處其實不是什麼大權在握或者油水很多的部門,所以他這個完全沒有背景的人上位才更容易一些。但當級別到了一定地步,各種福利收入都不是一般工薪階層可以比的,從家裏的裝修就可見一斑。雖然遠說不上豪華,但比江之寒家那是要強不少。
戚處長很客氣,也頗為熱情。進門就招呼吃水果花生什麼的,然後自然要來點憶苦思甜,說說當年的知青歲月,以及共同認識的人的往昔今日。
他的太太和兒子也坐在旁邊相陪。以前的江之寒多半對這種談話很是厭倦,十五六歲的中學生喜歡的也不應該是這個調調。不過現在的江之寒倒是對他們談話頗有興趣,畢竟上山下鄉這樣的事情,是這一代年輕人沒有經曆也不會經曆的事情。當他們饒有興致的講起當年如何在山上遇狼,田裏偷雞,又如何辛苦爭取回城的往事,江之寒還不時插嘴問幾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