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普通人來說,一個人走了,能留下一串足跡,在少數幾個親近的人心裏刻上印記。然後一陣喧囂,塵埃落定時,影像慢慢的就暗淡,然後被你認識的人慢慢遺忘。這個世界,從不會因為少了某個人而停止轉動。
葬禮過去了兩天,倪建國的身體好像越來越糟。倪裳把他送到醫院檢查,說不過是精神極度壓抑,並沒什麼別的病灶。但根據醫生的建議,還是給他開了個病房,輸輸鹽水,調理一番。
回到家,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客廳。母親掛著黑紗的遺像還掛在牆上,林墨已經被她命令著回家休息去了。倪裳環顧四周,隻覺得無比悲涼,卻似乎哭不出來,心裏好像有一塊石化了的東西,堵在那裏,讓呼吸都有些困難。
是啊,母親走了,父親需要照顧。從此以後,自己再不是被寵溺被關心的那個人了,而是去照顧別人,頂起家裏重擔的那個人。倪裳這樣想著,努力給自己多一些的鬥誌。
她知道自己已經好幾夜睡不到三個小時,但腦袋卻清醒的緊,一點兒睡意也沒有。她強迫自己去想一些具體的事情,還有什麼善後要辦的,還有什麼事情沒處理好。因為隻有讓腦子裏充滿了這些事務性的東西,才不會有太多的時間去難過去胡思亂想。
將來會怎麼樣呢?她甚至都拒絕去想。現在要做的,就是把母親身後的事情處理得妥妥當當,然後照顧父親,讓他度過最艱難的這段時間,慢慢振作起來,以後就隻剩下我們倆相依為命了。
市第五人民醫院的住院部。
倪建國躺在床上,聽到有人進來,也沒有睜開眼。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在局裏成了香餑餑。妻子告別儀式的時候,孔局長親自駕臨,連帶著來了好幾個局裏的大領導,更不用說自己科裏的手下和其它科室打過交道的同事。在五院住院以後,來看望的人也是絡繹不絕。
倪裳聽從醫生的建議,要讓倪建國住院觀察,倪建國並沒有反對。他接受的主要原因,是現在害怕去麵對女兒悲傷,疲憊,而又堅強的眼睛。妻子的車禍雖然是天災,但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妻子為什麼會去隆中,他心裏是不難猜出七八分的,是傷心之餘要找個地方舒解心情,或者因為還沒想好怎樣和女兒談這件事情。
在悲傷悔恨之餘,倪建國唯一感到慶幸的是,倪裳顯然不知道這一切的因果。她看著自己,不用說話,也能讀懂她的眼神:爸爸,現在隻剩下我們倆相依為命了……
當麵對女兒那憂傷中滿含關心的眼睛,倪建國覺得心裏堵著,像要喘不過氣來。有幾個瞬間,他控製不住的想要告訴她真相,告訴她白冰燕走之前的那一番對話。但他勉力克製住了,雖然越是克製,心裏越是愧疚,越是恐懼,越是不知道如何去直視她的眼睛。
終於,在太平間裏,他感覺自己呼吸似乎是停止了。眼前一黑,便歪歪的倒了下去。
倪建國睜開眼,愣了一下,他使勁搖搖頭,看清楚了站在麵前那個男子- 江之寒。
江之寒臉色肅穆,他把一包像是營養滋補品的東西放在床頭的櫃子上,不待招呼,便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來。
倪建國看著他,實際上他已經觀察他好幾天了。他坐在那裏,五官神態比起高二高三時又成熟了好多,但我行我素的姿態卻一如既往。
兩人漠然對視,良久。
江之寒移開目光,淡淡的開口說:“和生死相比,我們以前的那點事兒太微不足道了……”
三四年前,倪建國最痛恨江之寒的一點,就是他總擺出個和他平等談判的架子,全沒有一個十六七歲的高中生的自覺。但今日麵對他,那種想法奇怪的已煙消雲散。他難道沒有和自己平等對話的資格?笑話!
倪建國抿了抿嘴,“孔局長他們……是你招呼來的?”
江之寒看著她,“我以為,白阿姨喜歡一個熱熱鬧鬧的儀式。”這和倪建國對妻子的了解非常一致。
倪建國盯著他,“你認識孫鳳珊?”
江之寒說:“白阿姨偶然提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