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蔭底下,層層疊疊的墓碑之間,江之寒坐在一級石階上,倪裳躺在他懷裏,雙手死死的抱住他的腰,雖然睡著了,一點兒也沒有鬆開。
江之寒坐在這裏很久了,他生恐自己動一動,便把她驚醒過來。吳茵開著車,帶林墨張小薇和阮芳芳先回城裏去,她打電話給老周,讓他開車到青峰陵園來等著。
江之寒輕輕的摩挲著倪裳的有些失去了水分和光澤的頭發,心裏全是憐惜。他揣摩著,在外婆的墓前,想起她臨終前的囑托,倪裳終於崩潰失控了。彈簧拉的越緊越久,崩壞的幾率就越大。從這個角度看,江之寒是願意看到倪裳終於被觸發著發泄了一回。
他希望,這會是一個分水嶺:過去和將來,生與死,哀悼與前行。
除了憐惜,江之寒心裏何嚐沒有些懊悔。如果時光倒流,他也許不會傻傻的去錄那一盤錄像帶吧。對付倪建國,其實隻需要些耐心,需要些時間,需要建立一種威懾,就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但十六七歲時的他,即便成熟聰明,又怎能有這樣的認識,或者那一份耐心?
世事之不如意,便是如此。在某個階段,某件事情似乎是不可逾越的障礙,以你那時的智慧閱曆,那時的資源能力,看起來永不可能克服。當時間流逝,你更加強大或者更加成熟以後回頭去看,覺得也不過爾爾,但已經物是人非,看到了卻不再摸得到。
和倪建國的衝突,被白冰燕不待見,再加上倪裳和父母的緊密關係,以及自己對倪建國的敵視,這四者合在一起,曾經在江之寒的心裏,根深蒂固的認為無法跨越。但四年以後,他回頭看去,除了父母在倪裳心目中至高地位這一點沒有改變,其它的都不是他以前想象的那樣。白冰燕不僅不再排斥他,還很有些要招他為婿的意思。倪建國的敵意,會是一個障礙,但恩威並施,並非不可以化解一部分。至於說自己曾經極度的厭惡他的虛偽,在見多了人和事之後,江之寒倒也覺得稀鬆平常,做嶽父是會讓他稍稍的不爽,但還沒到不可忍受的地步。
時間流逝,江之寒曾經的某些“道德潔癖”似乎也被時間之水衝刷走了不少。
現在橫亙在倪建國和他之間,或者倪裳和他之間的,已不是那個雷雨夜的衝突,或者七中校園裏的自殘,或者單元樓下的羞辱。那些事情,在白冰燕的死麵前,顯得渺小無聊的近乎可笑。
白冰燕死於車禍。從某種意義上講,這純屬天意。說句誅心的話,她那天即使不在去隆中的路上,如果天意如此,在中州市區她也可能遇到某種飛來橫禍。那天倪裳家附近就有一個人被大風吹落的十六樓墜落的花盆給生生砸死。
但江之寒不這樣想。
他現在是一個執拗的人,比四年前甚至更為執拗。某個念頭隻要生根發芽,就會一直在那裏,旁人很難改變,他自己也很難消除。
在江之寒看來,如果說山體滑坡是天意,司機反應不夠快不夠冷靜是助因,倪建國的背叛是把白冰燕推向那輛車的推手,那麼那盤錄像帶就是導火索,而雖然不是出自自己的意願讓她知道錄像帶的存在,他終究是那個源頭。在白冰燕死的背景畫麵中,江之寒能清楚看到自己的身影,怎麼抹也抹除不了。
抱著倪裳的身子,看著太陽逐漸西斜,江之寒坐在那裏,害怕移動會驚醒她。她現在太需要多一點點的睡眠。
吳茵讓老周帶來一張小毯子,江之寒把它蓋在倪裳的身上。山風吹過,熱氣退散,已略有些涼意。他在密密麻麻的墓碑中抱著她,聽著女孩兒平順的呼吸聲,看到她沉沉的停在夢中,心裏說得上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