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濡拄著拐,默默地走到了門邊。
雷緗跟了上去,站到他旁邊,飛快地在他身前一個探頭,故作俏皮地說:“生氣啦?”
“沒有,”他說,“你替我著想,又出錢又出力,我哪裏有資格生氣?我舅舅都沒有生氣……”
她決定不和他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反正目的已經達到,不如擱下不提了。隻是她想到一件更要緊的事,需要和他商量。
“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這半個月左右你恐怕不能住閣樓上,樓梯我要拆了重新裝。”
“我可以在一樓打地鋪。”
“那怎麼行呢?到時候一樓也會亂亂的,你這店裏空地又不大。”她撇嘴道,“我都替你想好了,你去我的公寓住。”
“這不好,很不好。”他雖拄著拐,轉身卻很果斷。
她追了上去,把他攔住:“一回生二回熟嘛。”這句話一出口,雷緗自己都覺得臉發燒,不由質疑自己的態度是不是太輕浮了。
“沒有第二回。”他冷淡地說,“你那裏不是我該待的地方。”
“那你要怎樣?去酒店給你開個房間嗎?”她又氣又急,不覺聲音提高了一個八度,惹得辰濡的舅舅側目。
辰濡見狀也急了,紅著臉拉了她一把胳膊肘:“緗緗……你輕一點,別人聽到了對你不好。”
“那你去不去我那裏?”她幹脆耍起了“小無賴”,“你不去,我可嚷了——”
“別嚷……”他急得要捂她的嘴,卻忘了自己握緊拐站穩,險些跌倒。
雷緗及時地扶住了他的腰。
他和她對視了一眼,同時笑了。
“去嘛……”她用嘴型說,隻發出極輕的聲音。
辰濡歎了歎,終是點了頭。
辰濡舅舅走後,雷緗繼續留在店裏指揮量尺寸、監管裝修隊的人。辰濡則在工作台前裝裱一幅畫,兩個人多半時間都互不相擾,偶爾會有意無意間對視一眼,露出淺淡微笑。
“今天就先到這兒,明天你們再過來吧。”天窗修好後,雷緗讓工人先撤。待他們走後,跑到辰濡的工作台後,從他的後頸摟住了他,下巴輕輕磕在了他的肩頭。
“這畫也是古畫嗎?”她看著他正在裝裱的一幅山水圖,問。
“年份不算久,民國時期的畫家畫的,是別人的私人收藏。”
“總是麵對這些古籍字畫,會不會無聊?”
“不會,我挺喜歡這一行的。”他說,“其實畢業的時候我想過進專門的圖書館、藏書樓之類的工作,那裏接觸的古籍、字畫會更多,對提升修複技藝應該是更有幫助的。”
“那為什麼不去呢?”
“像我這樣的身體條件,別說有編製的,就是編外人員別人錄用起來也有顧慮。再說,我舅舅年紀也大了,身體也不是很好,我說過要報答他。”
“那些人真奇怪,修複古籍又不是用腳修複的。”她替他委屈。
“有時候想想,也許還是自己不夠強。如果我真的擁有無可替代的技藝,那麼別人可能也會忽略我身體上的殘疾……到那時候,也不是完全沒希望……”
“笑話,憑什麼別人隻要做到及格線,卻要求你無可替代?”
“因為我是殘疾人。”他平靜地說,“‘殘疾’就意味著在大眾眼中已經是‘負分’的了,所以要做到一般人眼中的‘及格’,就是要殘疾以外的事做到超水準才可以被認可價值啊。”
雷緗的手掌握緊又攤開,緊緊貼合於他的胸膛前——那裏麵的心跳很平靜,平靜得讓人傷心。
“你明明很好。”她像是說給他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緗緗,其實你不用介意昨晚……”他笑著說,“我是說了一些胡話——可能也是真話,可是我不用你對我好,你不用關心我、不用來看我、不用哄我高興,我也沒那麼……那麼喜歡你,沒有你我也不會死掉,我可以延續以前的生活……”
“你明明就很喜歡我的!”她繞到他的身前,勾住了他的脖子,挨著他坐了下來。他的腿和臀部都很幹癟,椅子的空餘足夠擠下她。“沒有我你當然不會死,就像沒有拐杖你也能行動。可是辰濡,如果現在有人扔掉你的拐杖,告訴你一輩子不許使用,你隻能在地上爬行,你願意嗎?重點是——你已經擁有過拐杖了!”
辰濡認命般將額頭與她的相抵:“可你不是拐杖,你是個會跑會跳的姑娘!”
“怕我丟下你?”
“你會嗎?”他懊惱地闔上眼睛,“不要回答!不許騙我……”
——她會嗎?雷緗怔怔地看著他顫動的睫毛,心裏抽痛,隨即以吻代替了答案。
隻有她自己知道,這一吻,心虛而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