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鍾民話音落地,辦公室靜了足有半分鍾。
宋西寧沒喝手裏那杯茶,直接放下了,隨即好笑道:“我差點以為我耳朵有問題,鍾民哥你再說一遍?”
李鍾民按耐住神色:“西寧你聽明白了的。”
宋西寧說:“不,我沒有。”
李鍾民定定地看著他。
十幾年前兩人剛開始合作的時候,都還年輕。宋西寧的外形自不用說,李鍾民那時也不賴,同樣一米八多,長得比普通人好看,濃眉大眼的。戴眼鏡斯文,不戴眼鏡陽光,在任何場合都吃得開,和宋西寧關係也很好。
然而十幾年時間過去,兩人漸行漸遠不說,李鍾民還莫名縮水了不少。腰板不再挺直,身材也走樣得厲害,不管戴不戴眼鏡,都遮不住那沉甸甸的眼袋,這麼看著宋西寧時甚至有幾分陰沉。
好半天才道:“你哪裏沒聽明白?”
“全部。”宋西寧:“視頻流出說明林爾承的確做了那些事,而那些事也的確是錯誤的,觀眾譴責他沒有任何問題。我們這種公眾人物本來就是因為大眾而擁有現在的位置,不可能反過來一點不願意接受大眾的監督。所以從入行就應該告訴他們謹言慎行,連這些都沒有做到,走到這個地步你再讓我去為他說話,你想我說什麼?”
李鍾民深吸一口氣:“因為大眾而擁有現在的位置?西寧我看你是離開太久,完全不懂圈內的行情了。林爾承是因為我們青蝶一直在力推,一直在力保才站在這個位置的!這個過程中青蝶花了多少錢,喂了多少資源,才讓他現在往那一站就成為一條能吸金的流水線?現在倒的確是觀眾把他給封死了,可我們要是不用其他的方式去挽救,這青蝶得虧多少,你以為再培養出第二個林爾承很容易?成本,成本!”
宋西寧收了收目光,正想說點什麼,李鍾民卻是忍耐不住般頂了頂眼鏡,語速極快地繼續道。
“所以說早在當初我就跟你說過了,你不能總是這麼想問題,以為演員隻要演好戲就能萬事大吉,這也太天真了,很多東西都是要靠各方力量去推的!我是不是和你說過,你和你的作品擺在投資商麵前就是棋盤上的一顆棋子,一件商品?你自己得滿足資方的要求,你的作品也得滿足資方的要求,要能配合資方的整個棋盤,他們才會青睞你,你的電影也才能拍下去,能往高走。尤其是現在的信息時代,這個意識就更加重要,觀眾的想法那都是可控的,你以前的那套根本就行不通了。”
“市場是一盤大棋,青蝶是一盤小棋。所以重點根本就不是走到這個地步你去為他說話,而是你早就應該去為他說話了。這樣青蝶所擁有的的線路才能結合在一起,我們才能實現利益最大化,青蝶才能變得越來越好,越來越大你懂嗎?”
宋西寧抬睫看著他,良久沒有接話。
他當然明白,他當初之所以選擇暫時息影,就是因為這個。
五六年前的時候,宋西寧在劇組拍攝,鬧出了一些紛爭。當時李鍾民為了讓他退步配合,就是這麼勸說他的。
在那之前,宋西寧一直是圈內有名的戲癡。《我的第一十八年》作為處女座能一戰成名,宋西寧的付出可見一斑。他演活了一個角色,成就了一個角色,感動了無數觀眾。而像這樣沉浸進角色裏體會另一段人生,最終引發觀眾的共鳴,是最讓宋西寧感到高興、有成就感的事情。
但是李鍾民卻告訴他,他的表演、角色的人生、觀眾的共鳴,都是受到另一種無形的東西操控出來的。這種東西允許,所以才能有前三者,宋西寧必須得順從。
這種“你不可以單純拍攝電影,你得先成為某人的權杖和武器”的思想,讓宋西寧有了一種很強烈的割據感和壓迫感。他覺得自己像一個提線木偶,麵對鏡頭時漸漸喪失了身為演員的信念感,沒辦法再像以前一樣幹淨地投入進故事之中。
而偏偏出於長期的搭檔習慣和戲外薄弱的社交能力,又讓宋西寧沒有辦法反駁李鍾民。畢竟他說的話從某個角度上來說,也確實是可行的。
但是對李鍾民的那次妥協,卻讓宋西寧迷失了自己。後來往外走的五年,他一直在思考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鍾民哥,你記不記得。”宋西寧轉了轉手腕上的表帶,今天收拾東西的時候不小心勒到,留下了淡淡的紅痕:“當初你簽我的時候,說的是日後一定會讓我成為最好的演員?”
李鍾民臉色一沉。
還沒來得及說話,宋西寧便伸手做了個“停”的手勢。
他的手指修長又好看,帶著一種書卷氣,他身上天然也就有這種書卷味的文雅氣,以至於天聊到這個地步,臉上看著也沒有太多怒意,甚至很平靜:“甚至當初我們創立青蝶的時候,說的也是希望日後能吸納更多的好演員,共同打造出更多好的作品?”
李鍾民眼底有狼狽的怒意:“但是時代變了,這兩年演員的路根本就不好走!青蝶擴展體積的時間都晚了,你知不知道麟紀那邊靠著打造流量藝人這幾年的盈利和整個市場份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