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作曲課的時候,歐老師告訴葉兜一個消息——今年十一月底,荊音又要整活,辦場作曲比賽。
校內作曲係大佬漫山遍野,葉兜可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拿獎的希望,進決賽都不一定。但歐老師卻說:“試試唄,就拿你現在正在寫的這作品交上去,十一月底反正也寫完了,現成的。”
葉兜:“好吧。”
老師:“所以作業要好好寫了哦。”
葉兜欲哭無淚:“好的老師,我盡力。”
“其實如果你能來聽我那個作曲理論的大課的話,對你寫現在這個曲子肯定很有幫助不過這課隻有到了大二上學期才能選修。”歐老師想了想,“誒,如果沒課的話,要不你來聽吧?我給你開後門,反正教室那麼大,不差你一張椅子。”
“!”葉兜說:“可以嗎?”
“不過沒有學分拿哦。”
於是周三下午葉兜可以去蹭課這事,就定下來了。
下午排練的時候,邢樅得知葉兜要來旁聽自己選修了的作曲理論課後,說:“那以後,誰先到誰給占座位。”
葉兜:“好嘞。”
封石瞅他倆那樣,在心裏嘖了十分鍾。
周三的上午,又是有大提琴老師在的一次全員到齊大排練——這也是音樂會前的最後一次排練了。葉兜申請了在表演的音樂廳裏排練,當作是正式的走台。
荊音的音樂廳很大,意味著如果仍然用在琴房排練的音量和狀態演奏,效果會減半。必須更激動、更誇張,才能達到應有的效果。
大提琴和小提琴音色相對單薄,所以需要架個麥。
這回他們排練的是“abc”中的“c”段。c段整體的表情術語為dolce(柔和地),是很溫暖的大調,該段比較精彩的地方,一個是連續離調的處理,一個是小提琴與鋼琴的對話。
一般來說,一首好的作品,節奏、旋律、和聲等元素,總得在其中挑一項來精心設計,作為這首作品的“個性”。隻要其中有一項出彩,其他的倒也可以循規蹈矩,乖乖作輔助;可如果每一項都毫無特點,那這個作品便會和大部分人寫的大部分曲子一樣,成為“千篇一律”中的一篇,好聽悅耳,但乏善可陳。
葉兜在這首作品中,將a段的亮點給了旋律——小提琴的旋律跨度較大,跌宕起伏,牽扯人的情緒;將b段的亮點給了和聲——鋼琴的和聲多以非功能性的色彩和聲為主,烘托掙紮的氛圍,製造出其不意的矛盾感。
而c段——前麵的兩個段落已經給夠了手法,於是這一段,摒棄一切手段、修飾、技巧,回歸單純與質樸,很簡單很純粹地描繪氛圍。
那大概是狂風驟雨後的彩虹,幹淨溫暖得仿佛童話,小提琴溫柔又夢幻的旋律撫平了鋼琴無人聆聽的掙紮,這旋律很簡單,隻有五個音的動機在反反複複來來回回地轉,似輕聲訴說,似輕盈舞蹈,似蝴蝶在指尖起起落落,花枝微微地顫動。
於是鋼琴從爆發後的寂靜中走了出來,開始與之對話,你一句我一句,迂緩而愜意,很簡單舒服的語言,很清澈純潔的色彩。
能夠結束鋼琴那一大段盛大的煎熬的,也隻是這樣輕飄飄又暖烘烘的對話而已——像是流浪漢結束了漫無目的的狂奔,開始與月亮對話;野獸停止了橫衝直撞,看見了盡頭的彩虹。
對於邢樅自己來說,這看似簡單的一段,反而是他最不擅長的一段——他彈琴太技巧了,你扔給他一個技巧多麼複雜的譜子他都能搞定,但給他一個這樣質樸純粹的段落,他反而不大能直接以情緒帶動演奏,還是隻能把它拆成一個一個的音符動機樂節樂句,來分析如何用技巧表達情緒——有點類似於英語裏,不靠語感,而靠拆分句子結構、分析主謂賓定狀補的解構方法。
而在演奏中,這樣的理性再精確,也總還是差了那麼點感情。
當然,差也就差了那麼一點,在邢樅手裏也非常夠用了。他們在音樂廳反複排練這段對話,大提琴負責烘出溫暖的氣氛,這麼多天以來,三位演奏者也已經培養了足夠的默契,在空空蕩蕩的大音樂廳裏,完成了一場沒有觀眾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