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警察局,王野開車回了車廠,莊師傅和小厘還在忙,他看了一眼小厘,沒說什麼,兀自上了樓。
連續幾天的疲倦,再加上昨晚一連串,他是真的困了。
半夢半醒間,他夢到馬元華對他的惡毒咒罵,拳腳相加,還有媽媽的低聲哭喊,在那間破爛不堪的小瓦房裏,他清晰記得自己咬著牙,一字一句道:“我不是你們的兒子!”
換來的顯而易見,也不知道那會兒那般年紀,如何抗得下來。
而最終,卻喊上了父母,屈於了什麼,屈於了親生父母的不聞不問,久久尋不到,還是屈於一碗飯,一身保暖的舊衣?不懼了疼痛,不懼了恐懼,卻懼了這些麼。
還是
王野從睡夢中醒來,其實都不是,他屈於那被拐第幾年間,他打過的唯一那通電話,唯一。
暗夜中,他跑了多久多久,腳底全沾滿血,手心也是血痂,媽媽跟在他身後,讓他快走快跑,她回頭看著身後山腳的燈火明光,還有一群人在黑夜中的尖聲咒罵,她驚恐的道:“阿澈,他們追來了!你走!你走!”
他記得自己顫抖著開口,拉她拽她,最終媽媽怎麼都不肯,低聲道:“我走不了,我”
而王野也不肯:“我們一起走,不要認命,不認命。”
媽媽卻連連往後退,顫聲道:“我我16歲就在這兒了,外麵的世界阿澈,你走吧,走吧”
“他打你。”
他記得自己嗓音幹啞著說。
媽媽卻搖頭道:“是我總要跑我不跑,他不會打阿澈,去找你的父母,他們一定很想你,你走。”
遠處山腳聲響劇烈,王野看著她那雙抱歉,卻滿是屈服的眼,最終沉默的鬆了手。
而最終呢,他連滾帶爬,三天三夜,滴水未進,揣著兜裏唯一僅有的一塊錢,撥通那個熟悉的號碼時,他哭,他一直哭,他彼時也不過10歲,離家兩年,他知道爸爸聽出了自己的哭聲,他哭的喉嚨發幹,顫著嗓音,開不了口,安懷續在電話那頭問他,熟悉的,卻並沒有任何溫度的聲音,他道:“阿澈,你沒死啊。”
“爸”
他發出了音,比之前,啞的簡直不像個人,不知道是幹涸的還是不可思議。
“爸?”而安懷續依舊冷冷道,“你的父親姓王,這一點你比我清楚。”
而王野清楚嗎,他清楚,他的親生父親姓王,父親在他幼年離世,他隻知道父親姓甚名甚,還有僅有的,他和媽媽的結婚照,餘下那麼幾張全家福,依稀讓他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
不是這個父親,不是安懷續。
卻是安懷續一直守在他和媽媽身邊,一直一直在身邊,而安叔叔告訴他,以後他是他的父親,王野信了,他不得不信,因為生命中父親這個角色,從記憶始,一直都是安懷續,隻有他,唯有他。
他顫顫巍巍接著道:“爸安叔叔媽媽,媽媽呢。”
即便,爸爸不要他,媽媽媽媽呢。
安懷續道:“你媽媽,不記得你了。”
這幾個字,是一個字一個字進自己腦子裏的,王野眼淚瞬間奪眶而出,他緊緊抓著電話線:“你騙我!你騙我!”
安懷續隻笑,沒再說話,電話那頭依稀傳來一句淺淺的女聲,王野大喊著:“媽!媽!來救我!救我!我在”
而下一句卻被堵死在了幹啞的喉頭,那個女人問道:“這是誰。”
安懷續道:“阿澈。”
她道:“阿澈是誰。”
安懷續道:“你累了,進去睡會兒。”
“好。”
對話戛然而止,他似乎聽到安懷續歎了口氣,又似乎聽到他冷笑了一聲,此後便是滿眼空白,他呆呆站在原地,站到天黑,遠處火把明亮,卻是有人尋來。
居然還在找他,居然找到了他。
他閉上了眼,腳步再沒挪動一步。
王野揉了揉眉心,有些反感於這個夢,十一二歲的事情記得這麼熟,一比一還原,不知道該說他記性好還是記仇。
他搭了外套下樓,天已經黑了,莊師傅已經走了,小厘也睡下了。
他開了車回到昨晚第一個殺人犯的家,早已人去房空,連電鋸都帶走了。
這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