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給宋燈留下的第一印象是荒涼。
光論幅員,青州比京城還要遼闊幾分,可戶籍記載的人口卻少了一半不止,少了那股人間煙火氣,看起來自然便荒涼了。
可這地廣人稀也有地廣人稀的好處,宋燈偶爾在知州府裏最高的閣樓向外遠眺,能清晰地看見圍繞知州府的所有建築。在靠近州府的地方,每隔一裏便設有一個訓練甲兵的巡檢驛與防火用的哨樓,隨著四通八達的道路順延而出,在離州府遠去的地方才減少了數量。
宋燈問宋煬:“你看見這些,會想到什麼?”
宋煬道:“前知州一定很怕死。”
宋燈笑道:“除了怕死以外,我還會覺得,他一定做了很多壞事。”
所有的防護措施都圍繞他自己展開,對於青州城裏的其它百姓,前知州實在沒有多上心。
宋煬笑了一聲,卻沒有放鬆多久,眉眼又沉了下來。
他上任有一段時間了,管糧草的州同和管治安的州判卻不約而同地病了,嚴重到幾乎下不了床,自然也就無法當值。大夫一位接著一位請,病情沒見起色,流言卻甚囂塵上,幾乎整個青州城的人都知道,新知州一到,州同和州判便病得不成人樣了。
宋燈一見他神情,便知道他在想什麼:“還在想伍州同和錢州判的事?”
宋煬苦笑。都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果然如是。他原本沒將這什麼州同州判放在眼裏,可沒想到兩人上來便是一招釜底抽薪,一麵不露,一言不發,將整個青州城的情況牢牢把持在手裏。宋煬若是上門,那兩人便病得昏昏沉沉,見不了客。他若是越過他們直接詢問下邊的人,要麼就是確實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吏,要麼就是推脫隻有上官知道的油滑子,總歸沒能探尋到什麼有用的信息。
宋煬知道自己被調到青州除了治理青州以外,更是作為一枚暗棋,在必要時助曹江一臂之力。如今大軍和韃靼已在烈州前開戰,這讓他如何能不心急。伍煜和錢斌其實並不難對付,隻要時間充足,宋煬自然能接手青州城的事物,他們隻會自食惡果,反過來丟了官帽。可宋煬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這才是真正使他焦慮的源頭。
宋燈道:“別擔心,我能找到了解青州事務,而且願意開口的人。”
宋煬疑惑看向她。
宋燈笑了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宋煬想到了一個人,卻不大確定,道:“她?”
宋燈道:“你可別小瞧女子,我們能做的事,不比你們這些男人少。”
宋煬輕輕點了點她的小腦袋,道:“你這可是冤枉我了,你做的事情,我什麼時候不支持過?這知州府,可有半個都是你的。”
這倒是實話。
宋燈一直覺得自己幸運,或許她沒能得到所愛之人的垂青,可無論是前世的元孟,還是今世的宋煬,都不覺得她隻能被關在閨閣之中,一生最好的歸宿就是嫁給某個男子,他們同她分享權力。
而她不得不承認,她熱愛這份權力,雖然於她而言有許多事物都排在這份權力之前,可擁有總是快樂。
宋燈道:“那你再等我幾天,到時候,興許我們就能朝伍煜下手了。”
要她說,伍煜和錢斌確實沒有自知之明。他們將病重的消息鬧得滿天飛,無非是想讓宋煬投鼠忌器,不敢逼迫太甚。可他們從沒仔細想過,像他們這種成日搜刮民脂民膏的狗官,但凡新上任的知州能多體恤百姓一些,便是真將他們逼死,百姓也隻有拍手稱快的份。
宋燈想,他們多少該想到一些,除非是背後的靠山太大,這才讓他們不願去擔心這種在他們看來再細枝末節不過的小事。
會是誰呢?
宋燈不介意將這個問題稍放放,先去教州同州判一個道理。
小事有時也是能殺死人的。
青州州府修得格外高大,光是站在府門,便已經產生了一種顫栗,是畏懼,也是渴望。
“小姐,小心。”
丫鬟沉香的聲音拉回了陳蓉的思緒,她垂下眼,掩去那些不該流露的情緒。
自那日被知州兄妹仗義相救後,她便同宋燈變成了好友,常常能來州府作客。隻是十次裏,能見到宋煬的不過兩三次,別說引他動心了,便是多說兩句話都難。
陳蓉不像父兄那幾個蠢貨,真當自己奇貨可居。從知道宋煬他們從天子腳下來,還是累世勳貴起,她便知道,宋煬不可能對她動心。好在從見到宋煬起,她便沒做過這個奢望。從一開始,她的目標便是成為宋煬的妾室。哪怕她其實並不甘心,可諸多火坑之中,隻有這一個看起來不那麼糟,還有可能帶她離開她的父兄。讓她下半輩子不用跟這些貪婪又愚蠢,沒有一點骨肉親情的家夥待在一起。
如今宋煬和伍州同是涇渭分明的兩家陣營,陳蓉這一個月連上宋府的行為落在了有心人眼中,陳父陳兄近來的日子可不好過。他們在外受了逼迫,自然便回來威脅陳蓉,她若是再攀不上宋煬,隻怕陳父就要將她送給伍旭當妾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