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少琛看著院子裏散落一地的箭矢和投壺,不知不覺思緒又飄回自己上決明山前的事。
其實那些事他習武幾年後便很少去想了,一方麵是因為上了決明山一門心思都紮到武學裏。另一方麵則是因著一些原因,他同念卿哥哥極少能再見麵,哥哥又刻意避免同他談起念卿,他自己因為念卿的疏遠也不敢再多做回憶,慢慢的,小時候那些記憶就淡了許多。
很多事他本以為自己早已忘得幹淨,可沒想到自從碰到杜川之後,竟莫名的想起許多來。
他記得,念卿從小就是在他家裏長的,從他能記事時開始,念卿便同兄長同吃同睡、形影不離。念卿同兄長感情極好,兩人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談不完的理想。念卿同兄長一樣的聰明,甚至比兄長更為機靈,他總說他長大了要做兄長的左膀右臂、要幫兄長實現他所有的夢想。他還總說他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他讓兄長不必害怕任何事,他說他即是兄長的矛也是兄長的盾,他會為兄長披荊斬棘、掃平一切阻礙。
小時候的慕少琛並不懂這些意味著什麼,他隻知道,念卿哥哥對兄長很好很好,好到讓受盡寵愛的他都感到嫉妒、好到他想把他從兄長身邊搶過來。
若不是為了兩位哥哥,他一定不會離開他們跑去決明山習武。上山之後,他特別特別想念他們,有時候實在熬不住了,他便學著以前念卿哥哥的招數去磨師父。可因為他沒有念卿那麼聰明,他雖然使盡了渾身解數去調皮搗蛋,師父卻仍是不為所動。
他本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兩位哥哥了,卻沒想到,一年多以後,念卿哥哥居然也來到了決明山,還教他怎麼習武才能學得更快。那些日子,他也終於可以同念卿同食同睡、念卿的眼裏和身邊也終於隻剩下他一人。他天真的以為,念卿哥哥終於變成了他的,他會一直陪著他在決明山習武。
他甚至幻想,如果念卿能一直陪著他,之後哪怕讓他一輩子呆在決明山不回去、讓他再也見不到兄長,他也願意。
隻是可惜,那些時光就像美夢一場,兩年後,念卿便突然從決明山消失。他又哭又鬧的吵了半年,後來兄長和舅舅來看他,他才知道,原來念卿是想念兄長了,所以才會一個人連夜跑回了家裏。
想到這,慕少琛忍不住苦澀一笑,抿了一口茶自嘲道:
“便是回去,又何需急得連等我告個別也不肯?”
念卿的不告而別一直是慕少琛深埋在心底的一根刺。小時候他其實是氣他的,氣他眼裏心裏隻有兄長、氣他不告而別、氣他雖是疼他寵他可仍是老愛欺負他弄哭他、氣他把心底最好最重要的位置都給了兄長而不是給他們最寵的自己、氣他太大方什麼都給了兄長卻又太小氣,給了兄長的東西連半點也不舍得再分給他
這些氣他堵在心底好幾年,一開始他還幻想著有一天念卿能自己發現,然後像過去每一次他耍賴哭鬧之後一樣,主動過來找他、哄他、跟他道歉。可一連好幾年過去,念卿都沒有再出現在他眼前,每年兄長來看他,他竟一次也沒有跟來。
剛開始他還怕他之所以沒有來,是因為他已經趁著他不在,偷偷離開了家。可等再過幾年他也可以回家了,他才再也沒法欺騙自己。
念卿並不是離開了,念卿也並沒有失去自由,念卿更不是想見卻不敢見他。他隻是沒有那麼想他、他隻是不想去見他,僅此而已。
回到家,等他終於鼓起勇氣跑到顧府去找八年未見的念卿,他才發現,多年的分離,不但讓念卿的樣貌變得令他陌生,連他們之間的關係都變得客氣疏離。慕少琛離開的那些年,他不知道念卿和兄長究竟發生了什麼。念卿離開了家裏回到了他自己的家,而且好似變了個人;兄長也好似變了個人,曾經形影不離的兩人,一前一後的距離和畢恭畢敬的態度,讓他看得分外紮眼。
小時候那個自信驕傲、意氣風發又古靈精怪的念卿哥哥,好似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突然就消失在了某處,然後困在了他模糊的記憶裏,再也尋不著了。
再長大些,他終於隱隱約約知曉了當初念卿和兄長之間的感情是什麼,自己心中的嫉妒又是什麼。隻是,這一切都好似錯過了時節終是不能再開的花,就這樣被他一個人暗暗葬在了泥裏,再也見不得光。
“抱歉少安,讓你久等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杜川有些著急的快步走來,臉上堆著歉意的笑。
慕少琛被杜川的聲音拉回心神,他無聲的看向麵前的杜川,心下終於明白為何他今日會如此的不對勁。
原來是因為此人卸下了偽裝,與記憶中的念卿太像。
是他,擾亂了他的心神和記憶。
明白過來的慕少琛不高興的皺起了眉頭,心中頓生一股無名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