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躍淵從前並非沒聽過他人撫琴鼓瑟,隻是他也是將門出身,自小便幾乎將全部的心神都用在了習學武藝和軍略上,於樂理一道中的精華幾乎全然不知。
此時他眼中所見,隻覺得張嫣然的神態中自然有一股端莊雅致之風,又似有飄然出塵之態,雖然不知從這位姑娘指端逐漸奏響的樂曲到底有何奧妙,但心中情緒也為之引動。
這等事說來玄妙,可其中並無什麼深奧之理,就如世間書畫大家縱情於筆墨之間,他們的作品被他人所見後,會讓觀者心生所感,縱然這位觀者一生從未親自習字作畫,卻也並不妨礙他們能通過觀摩相應作品體察作者彼時心境,無非便是‘通情’二字罷了。
張嫣然此時所奏之琴形製不同尋常,所發音色亦不常有,在白躍淵對樂器有限的認知中,介乎於琴箏之間,樂聲忽而如山間小溪,淙淙而過,卻又清澈見底,忽而又有金戈鐵馬之意,模擬著長槍大戟鏗然之聲。
隻是不知怎的,張嫣然似乎是對此時自己所奏的樂曲不甚熟悉,樂聲輕柔明快之際尚不易覺察,待到聲轉激昂慷慨之時,便顯得其中有些滯澀,似乎是力有不逮。
白躍淵終究也可算得是名門子弟出身,家中長輩曾經教導過他,凡聞令人動心之樂,便應當端然穩坐、不可等閑待之,是以在張嫣然所奏樂聲響起不久,他便離了床榻,轉而在屋中一張椅子上正襟危坐,以示自己正在用心體察其中妙處。
然而他自小便是與刀槍劍戟為伴,習武練武之時,更是滿心盡是真氣內勁、發力調息等事,此時雖然盡力去辨別樂音中所含之情,卻也實在難以盡數聽得明白。
不過張嫣然並未覺得白躍淵聽自己奏曲有何不妥,蓋因世間之事原本如此,有些聽眾縱然不能詳知樂理,也能體察曲中之意。
譬如傳說中的樂道祖師伯瑞,世傳他創出《巍嶽》、《飛瀑》兩首名曲,即便是當時其他最精於樂理之人,也未必能盡知其妙,卻被一位過路的樵夫一語道破,從此二人引為知己。
樂聲縈回,不知不覺間,已然從輕柔明快全然轉為激昂雄渾,白躍淵閉目細察,仿佛自己現下並不是身有未愈之傷、端坐靜室之內,而是身處兩軍爭鋒的沙場,耳中戰樂洶洶,如同銀瓶乍破、大河泄玉,不由自主地生出豪邁之心。
迄今為止,他還從未聽過這等樂曲,能讓自己這個不明樂理之人的心念也隨之而動,隻是若有人對這首樂曲的妙處詳加詢問,白躍淵恐怕也就隻能回複‘好聽’二字,至多再加上兩字——‘真是好聽’。
更為出奇的是,隨著白躍淵心緒變化,他體內經脈中的真氣似乎也對這樂曲生出些許感應來,合著張弛不定的節奏,正自悄然流轉。
依常理而言,白躍淵所修的火屬真氣本為五行真氣中最為霸道的一種,素常臨陣交鋒時加以運轉,往往能有燎原之勢,但現下他體內的真氣竟與平常不同,應和雅樂在經脈中來回衝湧穿梭,遊刃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