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祈年聳聳肩,帶著東方長嶽的亡靈穿過主槨室,沿來路返回地麵。
下墓時,那條悠長的墓道會讓人覺得“自己正往冥界而行”。但是離開陵墓時再踏上那條墓道,徐徐上升,就會產生一種“終於從冥界返回了陽世”的感覺。
樂祈年和進出陵墓的工人或考古隊員擦肩而過。有些人朝他投來好奇的眼神,更多人則忙於自己的工作,根本沒空瞧上他一眼。
不知是不是今天耗費了太多精力的緣故,這麼一段路,樂祈年竟走得氣喘籲籲。好不容易出了石門,他扶著隔離棚才穩住身體,站定朝山下望去。
記
現在已是華燈初上時分。因為是在山上,還能照到些許斜陽。夕暉的最後一絲光亮穿過遠方的山峰照在樂祈年側臉上,給他白皙的皮膚映上了一層金紅。桃花眼中亦是金光浮動,好似一池粼粼的春水。
聚在墓外的圍觀群眾已經回家了,記者們也已經散去。隻有考古隊和工程隊的人仍在基地中忙活。
這裏視野極為開闊,能看到山腳下的馬家村家家戶戶亮起燈火,遠遠望去,仿佛一艘漂浮在山中的明亮的浮舟。
東方長嶽凝望山坳中的小村莊,微微驚訝:“如今究竟是何時代,竟連普通百姓都能用得起燈火?”
“那叫電燈。”樂祈年解釋,“是現代的新發明。”
“看來這是個太平時代啊。”東方長嶽低歎,“道長可還記得,當初我等聚在陛下麾下,大家立誓,定要為陛下打下江山,輔佐他複興大雍?”
樂祈年頷首:“自然記得。仿佛就發生在昨日。”
“後來陛下真的成為一代雄主,人人都盛讚陛下為不世明君,稱那時為盛世呢。”東方長嶽粗獷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懷念的笑意,“哦,我忘了,道長肯定已經早就知道這些了,是不是?”
“在曆史書中讀過。”樂祈年說。
雍文帝沈潛年號“天豐”,他的治世也被後世稱為天豐盛世。
“這時代與陛下的盛世相比,誰更勝一籌?”
都差了好幾百年,要怎麼比?這不是關公戰秦瓊嗎?樂祈年腹誹。
他想了想,將目光投向山下的村莊。他來到這時代也沒有多久,隻能憑借自己這些日子的觀察和原身的記憶講個大概。
“如今之世,人人都能吃飽穿暖,”他說,“孩童可以免費上學讀書。隻要能金榜題名,即使家境貧寒者也能上得起大學。女子如男子一樣可以外出拋頭露麵、工作養家。一方發生天災,自有八方支援。”
東方長嶽訝異:“如今究竟是哪朝哪代,皇位上坐的又是哪個明君?真想會一會他!”
樂祈年哭笑不得:“早已沒有皇帝了。如今是百姓為自己當家做主。”
東方長嶽不大相信,盯著他瞧了半天,發覺他沒在開玩笑。
“看來不止大雍,後世的王朝也逃不過覆滅的命運。”
亡靈將軍望著遠方群山黛色的影子,“真可惜。費了那許多功夫,建起這偌大的陵墓,最終大雍還是土崩瓦解。王朝興衰更迭,有什麼是永恒不變的呢?”
樂祈年也和他一起極目遠眺,想起了不久之前剛剛學會的詩句:
【“吾乃萬王之王是也,蓋世功業,敢叫天公折服!”此外無一物,但見廢墟周圍,寂寞平沙空莽莽,伸向荒涼的四方。】
“將軍,請回墓中吧。”樂祈年說,“您是亡靈之軀,曬到太陽會魂飛魄散的。”
斜陽之下,東方長嶽的身影越來越淡。
可他隻是凝望著山中的小村莊。
下山的村民們三五成群回到家中。到處都回蕩著喊人吃飯的聲音。晚歸的農民駕著拖拉機,突突突地回村。放學歸來的孩子們手拉著手,蹦蹦跳跳,胸前的紅領巾飄飄蕩記蕩。
“道長,再讓我看一眼吧。”東方長嶽出神地說,“看一眼這大好河山,芸芸眾生。”
忽然,山下傳來喊叫:“小樂你出來啦!節目已經結束了!大家去農家樂吃飯啦!”
樂祈年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瞄了一眼,原來是唐雨誠。
他看向身旁的東方長嶽:“將軍?”
東方長嶽闔上雙目。“道長,你記得告訴那些‘考古人’,陪葬品裏有一隻貼著封條的瓷瓶,千萬別打破了,也不能揭開封條。”
“為什麼?”樂祈年疑惑。
“邪士無明與道長一戰後,陰魂不散,虛止道長與方濟各先生聯手將那人魂魄封印在瓷瓶中,鎮在地底。若是打碎瓷瓶,那家夥可就重獲自由了。”
樂祈年瞠目結舌,隻覺得一陣惡寒順著脊背爬上頭頂。
沒人告訴他邪士無明還活著啊!
不對,他自己就還活著,那家夥活著似乎也並不意外……
隻是這麼一刹那的分神,當他再望向身邊時,將軍的亡靈已經消失無蹤了。
與此同時,一道金色的光芒自大丘山衝天而起,飛向雲霄,宛如一隻乘風的猛虎。
風從虎,雲從龍。作為功績彪炳、名垂千古的武將,東方長嶽死後自然不會去往地府,而是要被迎去天上的。
唐雨誠走上山時,隻覺得一陣勁風從身旁吹過。
“嘖,山上就是風大。”他咕噥,接著扯開嗓子喊道,“小樂,下來吧!農家樂的飯已經好了!”
不知為何,樂祈年竟怔怔地站在那兒,好像沒聽見他的話似的。
“小樂?小樂?年寶?”唐雨誠走上前,按住青年的雙肩輕輕搖晃,“你發什麼呆?”
夕陽徹底被群山所吞沒。大地陷入一片黑暗。
樂祈年在墓中對付兩個盜墓賊的亡靈,已耗費了不少精力。又跟著考古隊進進出出,忙活半天,現在隻覺得渾身無力。
“唐哥,告訴考古隊,”他頭暈目眩地說,“墓裏有一個瓷瓶……”
“嗯?什麼次品?”唐雨誠沒聽清。
“絕對不可以……打開……”
說完這句話,樂祈年身體一軟,就這麼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