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續意第一次聽陸磬彈琴是在半夜。陸磬和他剛從夜市回來的那個夜晚,那天他失眠了,翻來覆去睡不著,等到天上的星星都藏了一半,他聽見從門外影影約約傳來鋼琴聲。
可鋼琴在一樓,他母親生前買下的一直閑置在書房,除她外從沒人彈過。
小孩們的房間在二樓,陸續意以為自己半夜撞見鬼了,拿著棒子從後麵繞過去,看見月光下,陸磬麵無表情在彈奏貝多芬。
他閉著眼,可眼淚從眼角流下來了,陸續意一時分不清他真實的情緒,他踟躕立在原地,而後放下手中的棍棒,輕輕坐到了沙發上。真皮沙發在夜晚還是微涼,陸續意坐著聽完了整首。
他想,或許有些音樂天生就無法配詞,真正能引發靈魂的悸動的隻有音樂本身,而非填詞後的個人感受。
陸磬鞠躬的弧度極顯紳士,一舉一動透著往日裏驚才絕豔的林家小公子的影子。
陸續意這樣凝視他,忘卻了自己過來的真正目的,他在想自己的陪伴或許並不久,並不能清晰了解小孩們的心理感受,比方說親情,比方說愛情。
陸續意從前也聽過傳言,搞藝術的有不少同性戀,他開始覺得不可能,後來又想起這小孩第一次到家時的冷漠和後來的粘人,多舛童年釀造他極端的取向,也並不是沒有可能。
陸續意歎了聲氣,來時的震驚和憤怒奇跡般沉了下去。
他轉身將手中的鮮花轉送到一旁的工作人員手中,問及人物時指了指舞台上光芒四射的鋼琴家。他買了一束花,紅色的玫瑰,熱情的愛,但這份愛究竟無法通過陸續意的手中送出去了。他已經死得徹底了,心靈和生理都與從前大相徑庭。
每個人都要長大,他的出現於他們而言不一定是件好事。
陸續意徑直從後門離開,並未注意到在他起身後身後傳來的、熾熱而強烈的目光。
陸磬謝幕後走到後台,陸陸續續上台的演員占據了舞台,他的演出隻是個噱頭,真正的舞台要留給那些戲劇演員。可這些也已經足夠,他本也不是為了錢來演奏的,他的演奏僅僅為了發泄。藝術家的毛病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矯情到了極點,居然也有人買單誇他直爽。
他冷笑一聲,轉身回到了休息室。推開門,內屋空調開得太熱了,他剛從燥熱的舞台上下來,熱氣迎麵撲來,他輕扯開自己的領口,露出白皙光滑的鎖骨。
後台隻剩下寥寥幾人,化妝師紮堆站在一塊。見他進來了,其中一個裝扮得花枝招展的男人向他走來,掐著嗓子笑道:“又怎麼了大鋼琴家,什麼惹到你了?”
陸磬掀起眼皮看了眼他,“關你屁事。”
陸磬脾氣不好也不是一天兩天,男人一點也不生氣,起身走到他麵前,順著他的大腿坐下去了,陸磬感到煩悶,可心底又冷得發慌,他幾近渴求得想要溫熱的肌膚觸碰。
男人身上有著濃烈的香味,攬住陸磬的脖子,嘴巴抵到他的耳邊:“有什麼不開心的講給哥哥聽,哥哥來開導你。”
陸磬依舊不語,鼻間嗅到的濃烈的香水味令他作嘔,可他躁動的心此時渴望一場火,不在乎火源是誰,哪怕知道他靠近自己的目的並不單純。
想到這兒,腦海裏無端想起剛剛瞥見的背影,他恍惚間看見了那人倉皇離去的側臉,那張令他每每夢到都痛楚難熬的夜晚。
懷裏的溫熱陡然降了溫,陸磬伸手推開往他懷裏湊去的男人,斜著眼瞥著他濃妝豔抹的臉,“滾下去。”
男人無情也似有情,那雙好看的眼睛怎麼也看不膩,被他推倒在地上的男人討好得笑道:“好。”
他頓了頓又道:“以後寂寞了可以再來找我,我隨時都在。”
陸磬沒抬頭,他在思考自己花眼的可能性,想起這些年的人生經曆,夢中的過往,自他成年後夜夜夢見的場景。
他太想念,想念到出了幻覺也並無可能。
可幻覺也能抵擋一部分寂寞。
陸磬沒有猶豫,他打電話給大哥的秘書,隔著電話笑道:“封秘書,幫我找個人。”
不齒的秘戀令他感到幾近悲哀的痛快,他在心裏默念,一刻,一刻就好,貪戀一刻不叫做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