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似水的聲音,平靜似水的眼神,平靜似水的表情——過於平靜,便醞釀著驚濤駭浪了。
張湯此人,此刻官至禦史,自劉徹登基之後,越發喜怒不形於色,別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旦白這從未在之前跟張湯接觸過的人自然也是不清楚。
郭舍人的表情一下就古怪起來。
旦白隻覺得後背被冷汗浸透了,她想到長門宮中的陳阿嬌,此刻便隻有豁出去了:“奴婢便是旦白,有事報與張大人。”
張湯何等聰明的人物,長眉一挑便明白了旦白的意思,他略一沉吟,便有了決斷。
陳皇後巫蠱一案,皇上交予自己查辦,事關重大,還是小心一些好。
“郭舍人,你先回避一下吧。”
郭舍人不幹了,“我說你個張湯這最近是古古怪怪的,我有什麼聽不得的?咱們還是兄弟呢!”
“正是兄弟才不讓你聽,此我職內之事,你如今身份不同,不要插手。”張湯神情不變,隻是眼底已經染霜,他這是對郭舍人的忠告,隻希望他明白一些。
郭舍人那表情越加古怪,可是耐不住張湯此人的固執,哼聲道:“得,我去一邊等。鬼才聽你們說呢……”
眼見得郭舍人不情不願地走了,張湯卻是心下暗歎,臉上不露聲色,再看著旦白,他卻站了起來,“你也起來吧,何事報我?”
“陳皇後托奴婢帶一句話給張大人。”旦白跪著沒起來,照著地上磕了個頭。
張湯心中打了個突,眉峰聚起來,卻冷凝了幾分,他麵目本是清俊,隻是表情太沉,讓人覺得他死板,方才那一閃而過的妖邪,再也不見。因為身處禦史之位,張湯嘴皮子毒,常被朝中人譏為“刻毒”,他也不介意,禦史官本來就不是討喜的職位。
陳皇後……
“你說。”
“金屋藏嬌,紅顏未老恩先斷——”旦白說著,卻抬頭看張湯的表情,張湯神情不變,似乎無所觸動。“君王背諾,無道荒淫蒼生誤。”
眉梢一抬,張湯扯著唇角,眼神卻如刀,“大逆不道!”
然而旦白咬牙,卻不顧張湯那凜冽的殺氣,決然道:“陳皇後行巫蠱,非皇後不悟,乃君心難測!”
冷,徹骨地冷。
旦白覺得自己身處一種難言的熬煎之中,張湯此人,委實可怕。
沉默,一廊的沉默。
張湯負手而立,表情卻有些默然。
他經手此事,自然知道其中關竅,如今竟然被人一語道破,內心驚愕之下,卻想起那此刻深鎖長門宮的陳阿嬌,壓下心中的一聲長歎,張湯良久才道:“此話真是陳皇後托你告知於我?”
“是。”旦白心中大定,鬆了一口氣。
一直以為陳阿嬌是驕縱有餘、智計從來不足,如今這話……
張湯踱了一步,又是一驚,他竟然開始躊躇——
“陳皇後隻帶了這句話給張湯嗎?”他又問道。
“娘娘請張大人長門宮一見。”
說出這句話之後,旦白心中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張湯沉默了許久,竟然笑了一聲,“好一個陳皇後……下官且去見上一見。”
他回過頭,看到廊柱後麵有個人探頭探腦地,想也不想就知道是郭舍人,於是喊道:“郭舍人,別藏頭露尾地了,出來吧,你也聽了個七七八八,不如與我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