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月前,他刷卡付這十萬零一的時候,眼睛都沒眨一下。
而現在,他震驚地呆站著。
女人的手腕非常細白,像一抹流光,倏忽即逝,而她尖尖下巴的臉,隱在黑暗的車廂裏,隻露出一個瓷白的輪廓。
他看不清女人的臉,他隻看見女人摟著男人的胸膛,似乎是說了什麼,男人笑著一瞬間撲進到車窗上,笑的滿臉猙獰,那種快意仇恨,叫他頭皮發麻,不由得拖著傷腿後退了一步。
雨水chuachuachua——
他呆站著,仿佛被雷劈中一樣,眼眶眥裂張大了嘴。
男人更加粗暴的動作,一隻按在車窗上的手,指縫裏布滿了女人黑色的長頭發,另一隻手肌肉蓬勃,掐著身下女人的腰線。
男人一下,一下地撞擊著玻璃。
他仿佛是看見了最為驚悚的惡鬼,腿疼一瞬間仿佛也消失了,他單腳跳著,怪聲怪氣地死命朝前跑,跳了一會兒,他終於遠離了那輛車。
他渾身抖動,驚駭仍舊沒有消去。
他按著路邊的一輛車,鼻涕淚水淌下來,淌了滿臉。
離這裏不遠的地方,是有一家小診所的,他認識診所老板。
他放棄求救,一瘸一拐地穿過車道,在磅礴大雨裏,他兩隻手扣住圍牆的磚縫隙,一步一步朝前挪動。
終於,他到了診所門前。
診所裏亮著燈,有人在裏麵說說笑笑,空調外機呼呼呼朝外排氣,他聽到那個診所大夫的說話聲,影影綽綽的,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
他失血過多,渾身難受,匍匐於地,眼皮子沉重的不行,馬上就要閉上。
就在這時——
“你怎麼了?”
聲音輕輕朗朗,帶著溫潤的笑意,穿過秋雨,落在他的耳骨上。
他的求生意誌力再次覺醒,他抬頭看向聲源地。
那是一個男人,身量很高,穿著白大褂,端著一個保溫杯,正站在診所門口,周身都籠在診所橘黃色的燈光裏,滿街風雨成為背景牆,襯得他麵容清朗而舒服,身姿挺拔而溫柔,這人體態非常好,難道是舞蹈演員?
但他腿太疼了,他無暇再想這些,他伸手求救:
“救命——救命——”
他嗓子眼兒裏仿佛塞著一團棉花,聲音微弱可憐。
男人快步走過來,在他麵前蹲下:“嗯,失血過多,車禍挺嚴重的,大晚上的怎麼還跑出來?”
他媽的,這要你管嗎?!
老子愛出來!你救老子不就行了嗎?!
“小狸,外麵怎麼了?”他聽到診所老板渾厚的詢問聲。
“沒事兒。”年輕男人回頭應一聲,又看著他,嘖嘖兩聲,像是打量這一件破碎的藝術品,笑地眼睛微微眯起來起來,語氣充滿了滿足感:“傷口真完美。”
他怒從心起,想要看清男人的臉:看老子以後怎麼弄死你!
但他還沒抬頭,頭發已經被這個名叫‘小狸’的男人粗暴地用手攥住。
男人就扯著他的頭發,狠狠一把扯起他的頭,他對上男人深邃眉骨下冰冷的一雙眼睛,頓時心中一悸。
男人牽動唇角,薄而棱角分明的唇角彎起一抹毫無溫度的冷笑。
他怔楞住,他不知道男人要幹什麼——
男人強行將他的頭抓起來,迫使他朝後看。
“怎麼?你願意花十萬零一給你女兒買串手鏈逗她開心,你女兒卻不願意做愛中途推開男人下車救你?”男人說。
——他的腦海裏一瞬間閃現了剛才的那串富貴逼人的手鏈。
紅色的繩子,綴著八顆純金打造上麵鑲嵌了白鑽的金雞。
十萬零一的價格。
金店裏,女兒搖著他胳膊:“爸爸,我就要這個~”
他說:“好,買。”
而在女兒身邊的男人,那個男人——
他回憶不下去了,猛地緊閉雙眼,他害怕的渾身抖動,巨大的驚駭叫他口吐白沫。
但是腦海裏,不停地腦海裏翻滾著剛才看見的車震。
他幾乎快被嚇死過去。
“你也知道害怕?”男人聲音甜絲絲的在他耳廓邊響起。
他眼睫毛顫動。
男人的聲音,冷颼颼的,又陰沉沉的,刺耳的厲害,莫名讓他覺得害怕,似乎這個人,比剛才的車禍還要可怕。
“你兒子今晚也回來了,就在車裏呢,小區門口的奧迪,你沒看見?”男人笑:“年紀大了,真是眼睛都不好使了。”
忽然:
“嘭!!!!!——轟!——”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讓他不由得渾身為之一震,猛地睜開雙眼。
天呐,他麵前哪是什麼街道,簡直已經成了一片火海,一連串的車自燃,火光衝天。
“bom,bom——”
車還在爆炸,炸上天,翻摔在地上,車零件帶著火光被甩的到處都是,即便在大雨傾盆,熊熊大火也絲毫不停止。
他呆愣的看著火海。
男人鬆開了抓著他頭發的手。
“我們走吧。”他聽到身後一道甜美女聲響起。
他隻死死盯著那片汪洋火海,幾乎牙呲目裂——
火光照亮他的臉,突然,他像是瞬間明白了什麼,他扭頭看那個年輕的男人,但是男人已經笑著走遠了,一個女孩穿著護士服,跟隨在男人身側,殷切地為他撐著傘,黑色的雨傘上,雨珠砸碎迸濺開。
“bom,bom,bom——”
他死死盯著男人,看清了每一顆砸在他傘上的雨珠。
直到一個車的零件甩砸在他身邊,震得他整個人一搖晃。
“呲——”
他耳朵裏一陣嗡鳴。
他呼哧呼哧喘著氣,他甩甩頭,他眼裏的所有慢動作,在他再次抬頭的時候,終於恢複正常。
他看見雨珠劈裏啪啦雜亂無章砸在黑傘上,像迸濺開來的珍珠,而男人和護士已經一旋身,消失在拐角處。
終於,爆炸聲驚醒了診所裏的人。
診所的人紛紛出來看,人群最前麵的是診所的大夫。
大夫看見他嚇了一跳,趕緊衝上前來,大叫一聲:“啊呀,這是怎麼了?!”
他看見大夫微熟悉的臉,終於踏實地閉上了眼睛。
漫天風雨裏,幻覺瞬間襲來。
他覺得自己仿佛是在汪洋大海上浮浮沉沉,他是一根浮木。
忽而,一瞬間,大海成了火海,他被炙烤的汗流浹背。
他聽到海中萬千人的呼救聲,他一低頭,看見火更深、火焰更濃密的坑裏,他的兒子、女兒的麵容在火海裏出現,他們翻滾著向他求救。
除了他的兒子女兒,裏麵還有無數曾經死在礦場的工人,他們的麵容扭曲而猙獰。
他看著火海,忘卻尖叫,嗓子失聲,隻顧著抱緊自己手裏的浮木。
下麵的人,人疊人,疊成猙獰的人山,他們不停地伸著手扯他,想將他扯下去一同墜入萬劫不複的火海。
他隻能雙腿不停地噔。
他在爬,他在努力地爬,他在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遠離他們地爬。
忽而,他一瞬間身體失重,朝下摔去,他尖叫一聲,拉住浮木,而浮木突然變成了一根銀絲。
他抬頭,看到蒼穹之中,垂下一根細細明亮的銀絲,銀絲的這一頭,被抓在他手心。
他爬著,他的瞳孔裏隻剩下那根銀絲。
他爬著,他爬著。
直到——
左腿上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低眼看去,就看見一個小孩,頭發上火光衝天,燒的她的瞳孔裏都帶著火焰,她死死抱著他的左腿,他的左腿被她的手燒灼出一股焦糊的氣味兒,小女孩咧開嘴,一嘴牙全是尖銳的三角形,像是一排排鋸齒,她一口咬在他腿上,撕下一塊肉,又咬上去,撕下一塊肉,皮肉撕開,白骨暴露出來,被火燒炙烤,‘砰——’一聲,骨頭炸開,炸成齏粉,噴了小女孩一臉,腿斷了,小女孩抱著斷腳絕望地墜入火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