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詠稼盯著地上那一小片彩錦屑,自顧自說起別的:“我母親……黃家在縣裏開了家小雜貨鋪子,她未嫁前,時常在外頭行走,給街坊親友訂貨取貨,自己接活賣繡品。可她嫁了人,這十八年裏,出門次數不足五次。隻因她嫁來,我父親嫌棄她拋頭露麵,說她不是他想娶的嫻靜女。那個人人稱厲的黃娘子,從此捂著自己,能不出門便再不出門。又時刻擔憂被休,一味地討好娘家人,求個倚仗。這是其一,再有,我幼時,父母做主,定了一門口頭上的親事。從前在家過得憋悶,便盼著嫁出去,有個人正經疼惜,有個人為我遮風擋雨。但等不來呀!人的心,變得太快太可怕。王爺,我不想因為嫁人,變得麵目全非,也不想再經曆一回失望。我心悅你,這事我認,但我如今,並不想嫁人。”
“哦,如今不想嫁,那就不嫁,等你想嫁了,就嫁我,這樣可使得?”
這樣也可以嗎?
範詠稼最清楚自己“不想嫁人”的理由,說到底還是邁不過那一道階級的檻。可如今他這樣說,她竟不知該如何來答了,隻能胡亂地找借口:“這差事還未結,你還小,我……前頭的婚約也未了,那個……”
“哦。”
她的推脫,他好像不甚在意,臉上還帶著笑,十分跳脫地和她說起皇家密辛:“老頭死的時候,五十多點。皇祖父死得更早,再往上,都是四十上下就沒了。我們褚家人,壽數都不高。家家,我若是抱了孫再死,那就還是早些成婚的好。”
“不許胡說八道!”
當皇帝或是殫精竭慮為國操勞,或是酒池肉林耗盡精血,確實死得早,沒有同比意義。而她是盼著他逍遙自在,活得長長久久的。
“哦。”
接下來,他不再多話,就是時不時看著她笑一笑。
範詠稼雖有些甜蜜,但還是理智做了主,起身道別:“王爺,我們各自再細想一想,暫且如前。”
“哦,你慢慢想,不著急,我天天在這。家家,要不你也……哦,罷了。”
範詠稼不瞪他了,有些哭笑不得,說:“眼下差事要緊,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隻管說。你……讓手下人盡快,蘭蕊兒,我是說真身,她們離魂已久,等不得。”
她停了會,垂眸盯著門框上的雕花圖樣,緩緩開口:“若是為著救人,使些必要的手段,算不得過分。”
楚王快步湊近,托了她肘部一下,親親熱熱地應了:“噯,我聽你的。”
範詠稼不敢再看他,快步跑下台階。
“夢桃,夢桃。”
夢桃一見她這神色,立刻打發那兩個新丫鬟下去,隻留了夢榆,幫著拆妝解發。
夢榆依舊本分,待範詠稼梳洗過後,自覺退下,還帶上了門。
“家家怎麼了,你這鬢發……”
範詠稼搖搖頭,小聲說:“方才,我打了他。”
“誰?啊,王爺嗎?他怎麼……你了?”
夢桃盯著她方才有些亂的鬢間,滿臉焦急。
“無事,他亂使性子,我……我一時性急,就打了他一下,推了他三下。他認了錯。”
啊!!!
夢桃滿臉驚詫,頭一回這樣失態。
“家家,你真打他了啊,用手這樣正經地打,還是嚇唬嚇唬地打?”
範詠稼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認:“正經打的,我心裏有氣,見他那樣胡亂糟蹋東西,一時情急,就出了手。”
夢桃站起來,踱著步繞圈,舞著雙手,一會兒手包拳,一會兒拳碰拳,一會兒抬手捂臉,嘴裏念念叨叨。
範詠稼跟著嘀咕:王爺在夢桃心中,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會不會因我打了他,而心裏為難呢?
“夢桃,我問過的,他不曾傷著。他……也沒惱火,還說往後不胡亂打打殺殺了。”
夢桃聽到這句,使輕功,三步並作一步,跳到她跟前,抓住她雙臂,激動地喊:“家家,你才是真正的高手,哈哈,你可真厲害。真的,太厲害了。”
這都哪跟哪呀,她一點功夫都不會,怎麼就厲害了?
可是興奮的夢桃,一刻都坐不下去,隻一門心思認準了:我們家家,是比王爺還厲害的人呐。
既挑明了心思,兩下見麵,他高興,範詠稼卻壓不下不自在,匆匆打個照麵就躲回自己院裏。
好在他似乎事多繁忙,顧不上趁熱打鐵癡纏,隻不時托溪邊送些衣服釵環來,每送一樣,都有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