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高林和金毛肖恩對話時,另一邊的梅甘已經溜達到了一片廣場上。
這廣場不能算大,畢竟這座城市對比她的故鄉而言,也隻是一座大一點兒的縣城。
雖然這麼一座城市就有兩個報社,但居民人口不多的它,的確也不需要一個更大的核心公共活動場地了。
在這裏,梅甘能看到黑鐵櫥窗的商店、各色頂瓦的住房,有著繁複尖頂的廣場邊教堂,還有城市另一邊正冒出滾滾濃煙的幾座工廠那通天徹地的煙囪。
下午的空氣質量顯然是最差的。來自不同汙染源的煙塵淹沒了原本應該清淨的空氣。於是,連教堂門前的天使都幾乎要在其中被模糊容貌,而教士們卻隻是匆匆而過,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
如果不是昨夜下過大雨、空氣中水分較多,想來煙塵濃度會更加離譜。
怪不得呢。梅甘想。怪不得她總有些精神不振……
天是灰黑的、地是灰黑的,就連街上的行人也總是一身黑白灰的。放在畫裏這叫灰度統一色相,可放在現實,如果要在這種環境裏長期生活的話,身心能健康起來才怪呢!
城市那微覆薄灰的天空之下,石板路上黑峻峻的砂泥踩起來嚓嚓作響。
廣場上的鴿子在她踏足這裏的第一秒就漫天飛起,本該淨潔的羽毛霾暗泛灰。
行人從梅甘身邊匆匆而過,而她則略低著頭。這副模樣乍一看上去像是在沉思,落在有心人眼裏又隻是在為此前的事件而後怕。
不過,想來……在這個絕大多數人都有一個宗教信仰的世界裏,剛經曆過那樣可怕經曆的她轉身走向廣場旁那座規模不算很大的教堂,也是個自然而然、理所應當的發展。
雖然這座教堂頂上的十字好像有點怪怪的……
是文化隔閡嗎?
梅甘這樣想著,踏上了通往教堂的石梯。
……
渾濁冷風吹拂。
高林騎著自己的自行車,如每個趕時間去上班的普通人那樣穿過街道。
在滿街灰黑中,他花白的鬢發竟顯得尤為亮眼。海藍眼睛漫不經心的看著前方,左手修長有力的手指在把手與刹車閘上摩挲敲動。
在這不甚明顯的思索中,那沾滿幹硬汙泥的手套很快就給金屬把手刮了一層灰下來……沒錯,高林這會兒依然是那種戰地幸存者似的造型,畢竟今兒個一整天,他都完全沒時間打理自己。
不過……令人驚奇的事情發生了。
當這副模樣的高林騎車跑在羅斯派因的長街上時,周邊竟無一人關注到他。隻是灰黑人潮以他麵前三米處為起始依然分開,如他正是那破浪劈江的堰口。
在他身後三米處,人們又默然走回正常軌跡。
從始至終,所有人都‘默契’的和他保持了三米距離。
一個直徑六米多的正圓空洞就這樣穿過街道,卻無一人察覺到這種異常。
直到路邊突然有人喊了他一聲:“卡薩維緹!你去哪兒?”
高林轉過頭去,看到了個高大的銀發女人。她有一雙淺灰眼睛和蒼白無血色的皮膚,穿了一身漆黑長裙、戴了頂黑色三角帽,除剪裁與鑲銀的黑水晶紐扣外,渾身沒有一點兒裝飾。
她就這樣站在街邊,像一道薄冷的銀黑幻影。而人們對她雖不像對高林那樣本能回避,卻也是全然忽視的。
實話說,她看著像是要去吊喪。
“告死者?”高林愣了一下,“你怎麼在這兒?”
“任務。”告死者簡短的回答道,“你呢?”
“同樣。”高林說。
他看上去並沒有和她寒暄幾句的意思。這讓告死者的目光意味深長了起來。
“據我所知,今早你已經通知了上頭任務完成的消息……”她輕聲道,“所以?”
“……”高林歎了口氣,“好奇心隻會招來厄運,告死者。”
“真稀奇,這世道居然輪得著你說這話了。”
告死者走近時,高林聞到了一絲淡淡的香味……是黃草茶。他想。但他沒再說什麼,隻是看了她一會兒,又看了看周圍及個人,搖了搖頭。
他再度蹬上了他的小自行車向前駛去。地上夾雜煤渣的沙泥被包覆木材的金屬輪碾出細碎破裂聲,漸行漸遠。
告死者長久注視著他的背影……但直到他離開後,她才慢慢將一隻手從層疊繁複的裙擺裏拿出來。
那手裏,握著一把槍。
她順手擺弄了一下那殺人利器上沉穩的銀色轉輪,聽滑潤機簧美妙的聲響帶子彈一起轉動。直到人群裏這薄冷的暗影悄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