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怎麼去形容自己身處的這個世界呢?
無論多麼漫長的時光都隻是一場冗長的閉幕式,俏皮的序曲與輕鬆的過程都不知所蹤。
就像夕陽在暮靄中所作的盛大告別,炫目如斯,但不管是漸漸從暗紅霞光後脫穎而出的冷藍色天空,還是明顯越來越占上風的縈繞周身的涼意,都在揭示這場告別式海市蜃樓的本質。哪怕是能以光年丈量的歡愉,也隻是廣角鏡拉扯營造的幻覺而已。
應該就是這樣吧。
每次稍一開懷,心裏就掠過惶惶不安。
為了無視這不安,所以要更努力地微笑。
顏澤匆匆趕到演播廳時,辯論賽已經進入最激烈的自由辯論階段。
正方七班的觀點是:狹路相逢勇者勝。
反方自己班級的觀點是:狹路相逢智者勝。
正方三辯正慷慨陳詞:“擴大命題我們也不是無話可說。剛才對方一辯提到過諸葛亮與司馬懿的那場較量。那我想問你,如果諸葛亮沒有勇氣一個人坐在空空的城樓之上,他能戰勝司馬懿嗎?如果司馬懿有足夠的勇氣衝進城門,他能夠輸給諸葛亮麼?”
這裏“對方一辯”所指的是顧夕夜。
但站起來回應的卻是作為反方三辯的季霄。顏澤緊張得將指甲掐進了皮膚裏都沒有覺察。
季霄一如既往的鎮定冷靜,沒有多餘表情,語氣不緊不慢,言辭間卻有著與眾不同的張力。
“我想請問對方辯友,如果諸葛亮沒有正確地審時度勢,他能有勇氣坐在城樓上嗎?如果沒有理智的判斷,他又怎麼會贏得這場空城計的勝利?”
正方的氣勢似乎一下弱了下去,二辯站起來隻說了句“我們所指的是有智之勇,他的勇氣毋庸置疑”便坐下。
眾望所歸的顧夕夜終於站了起來。顏澤屏住了呼吸,生怕漏聽一個字。
“諸葛亮之所以敢坐在城樓上,是因為他已經洞悉了一切,知道自己在司馬懿的心目當中是怎樣的角色。剛才正方一直在反複強調‘有智之勇’,那麼我可以打一個這樣的比方,你們的‘有智之勇’是這樣的:勇者看到一個出口,於是他便義無反顧地衝了上去。而智者在狹路中能看見多個出口,他權衡利弊選擇了最好的出口、最光明的出口,衝了出去。”
女生語速快氣勢強,語調抑揚頓挫,連便條都沒拿直接即興發揮,配以一個幹脆果斷的手勢將辯辭收在氣氛最佳處。
全場掌聲雷動,班裏的幾個男生誇張地叫好,坐在前排最右邊的校辯論隊老師聽見聲音朝後望了一眼。顏澤清楚地看見,她竟也在麵帶笑容地鼓掌。
而正方二辯居然慌亂地站起來反問一句:“可是、可是諸葛亮的琴弦為什麼斷了?”
不高明地糾纏著原話題,甚至連這反問本身都顯得無厘頭。場下一片笑聲。
明明是自己班級占了上風,心裏卻忽地比先前更涼了一截,最初像沾了一滴墨漬般的小黑點,逐漸氤氳成淡淡的灰暗的一大片,包裹了整顆心髒。顏澤笑不出來。
身後傳來“咚咚”聲,門被開啟又關上,最後一排的一個座椅被“吱呀”一聲放下來。還有人比自己來得晚?顏澤隻是略有點疑惑,但這疑惑沒有強大到令她回頭去看對方是誰。
伴著喘息聲的靠近,顏澤感覺自己的肩被來自後麵的力量輕推一下,才回頭。是同班的男生賀新涼。
“班長,目前局勢怎麼樣?”運動後的男生滿頭大汗,好像連頭頂也會蒸騰出水汽。
顏澤擺出了漂亮的喜悅神色,再加上一個“V”的手勢:“我們贏定了。”
有顧夕夜和季霄的組合,怎能不贏?
賀新涼眯起眼望了望台上正輪番上陣把正方堵得出路全無的男生和女生,也忍不住感歎道:“果然是壓倒性勝利啊。那兩個家夥還真是無敵。”
顏澤斜了他一眼:“你不也是?誰叫你不肯參加。”望著男生臉上惡作劇般的笑意,心裏的涼意漫天覆地。
--說到底,普通的人隻有我一個而已。
完美卻冷傲的顧夕夜,平凡卻活潑的自己。相仿的身材,兩張氣質迥異的麵孔。每天中午走在教學樓去食堂的林陰小道上,會有無數雙眼睛關注這對奇異的組合。
顧夕夜的漂亮達到了連食堂盛飯的大叔都樂於關照的那種程度。最有特色的是棕色的眼眸,好像在陽光下能折射七彩光線的琉璃,眼角的線條在即將收尾的地方微微上揚,形成被稱為丹鳳眼的形狀。
而顏澤的大眼睛是整張臉唯一的亮點,黑色的瞳仁像深遠的隧道,無論是誰的目光在周圍探一探,都會瞬間被吸引進去,沾染上快樂的情緒。
兩人走在一起,同樣高挑。但隻有顏澤知道真實原因,穿著6厘米左右高跟鞋的自己勉強和穿平底運動鞋的顧夕夜維持在同一高度,那是自己刻意的努力。因此顧夕夜和大多數女生一樣穿襯衫配短裙,而顏澤卻總是穿男生製服,鞋跟藏在褲管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