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宮裏,陸昌明和太後沉默以對。
“這麼些年了,你還在怪阿姐嗎?”太後開口,說了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陸昌明的臉上浮起一絲慘淡的笑,怪什麼?陸家會有今天,都拜他們姐弟所賜。陸家能有今天,也要多虧了他們姐弟。不知他們的祖父死的時候,是否後悔教導了他們倆。
他的目光很冷靜,看著太後輕聲道:“我們倆都一樣,怪什麼?”
“到了如今,當初選的路,我們總要走到底的。”陸昌明的語氣有些漠然。
太後聽著這話,好似一瞬間蒼老了許多,她低下頭看到她的雙手,這雙手纖細白皙,紋理細膩,如同上等的瓷器,可惜這雙手沾染了太多的肮髒。
“阿弟,幫幫明恪吧。他也是你的外甥。”
“太後娘娘言重了,臣怎麼膽敢將皇上當做自己的外甥?”陸昌明起身,恭敬地躬身回道。
“難道你要讓上京血夜再重演一次?”太後尖銳的詰問在宮內響起,回蕩在殿內,尖刻地刺骨。
“皇帝已經不是當年的二皇子了。”
陸昌明冷漠地看著自己賢良淑德的姐姐,開口道:“盧相是第一位,但不會是最後一位。你覺得陸家會是最後一位嗎?阿姊。”
不過三年時間,新帝就將手中的權勢收攏得差不多了。
太後握緊了雙手,指套劃破了掌心,她搖了搖頭,道:“明恪不是先皇。”
“他畢竟是先皇的兒子。”陸昌明唇角帶著一抹嘲諷,新帝的作風越來越像先皇了,同樣的狠辣決絕。
“他也是我兒子,身上流著一半的陸家的血。”太後站了起來,她抿著唇反駁道。
陸昌明抬頭看著太後鬢角的白發,眼光微微黯淡,不忍再爭執下去,閉了閉眼,輕輕地道:“定北軍中,高陽的人我都清了。”
太後愣了片刻,低聲道:“多謝阿弟。”
她知道她的阿弟終究還是伸了手,幫了一把。
“我不求其他的,隻希望皇帝能夠看在安衍一片赤子之心的份上,莫要讓安衍次次涉險。”陸昌明疲憊地歎息道。
“這些年,你對安衍不聞不問,我還以為你恨毒了他。”太後麵露溫和之色,對著陸昌明的話略感驚詫。
陸昌明聽到這話,心內微微一沉,閉上雙眼道:“他是我兒子。”
太後微微一笑,原本壓抑的心情顯得稍微好了一些,她笑著接道:“既是如此,待孩子就親近些。對了,安衍今年也有二十四了吧,該是成家的時候了。你有沒有什麼人選?”
陸昌明沉默著想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我看著安衍對薑家小姑娘很上心。若不是…”
太後長長歎了一口氣,憐憫地道:“陸家嫡長孫需出自陸家長媳。阿媛是個好孩子,可惜了。我會給阿媛挑一門好親事的,是我們陸家對不住她。”
殿內漸漸沉寂下來,冷冷清清的,油然升起一抹愁。
陸昌明沒有繼續待下去,殿內的談話告一段落後,他就出了宮。沿著大道出了宮牆,依舊是來時的那輛馬車。
陸昌明掀開車簾,果然看到早就在車內的陸安衍,他閉著眼斜靠著側壁,臉色較之剛剛,似乎更加晦暗了些,雙唇微微泛著一絲極淺的青紫。這是氣血嚴重不足的表現。
似乎聽到車簾揭開的聲音,陸安衍睜開眼,好一會兒,才看清來人是誰。他斂息坐正,對著陸昌明道:“父親。”
“嗯。”陸尚書坐在車內,不一會兒,低聲問道:“傷的如何?”
“不礙事,一點皮外傷。”
陸尚書看著他不自然的坐姿,何嚐不知道這人身上的傷並不如他所言的那般微不足道。但是多年的隔閡,他不知道說些什麼,兩人間的談話才不至於這般生硬。
“盧相讓我帶了句話給你。”
陸安衍有些詫異,不解地看向陸尚書。
“他讓我帶的話是,‘對不住,但老夫不悔’。”陸尚書看著沉默不言的陸安衍,揉了揉額角,道:“安衍,這次你不該妄動。”
陸安衍握緊拳頭,低聲說道:“是我思慮不周。”
“不是你想的不夠,你是想的太多了。皇上既然狠得下心把自己人當餌料拋了出去,你又何必心軟?如此妄動,是要收買人心嗎?這天下是皇上的,你的舉動太紮眼了。在上京城裏,心軟的人都死了。如果你學不會硬起心腸來,那麼將來終有一天,你會害死你自己,甚至是讓整個陸府陪葬。”陸尚書眯著眼,臉上冷肅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