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小鎮(1 / 3)

二月。南方青湖鎮。

早春正月裏,正是乍暖還寒時。

昨夜的細雨落了半宿,窸窸窣窣,攜著一點冬日未散盡的寒意,落入屋前簷下的細竹林。

東方的天空透出一絲金色,陽光漸漸破開雲層,夜雨過後終於要迎來一個晴天了。

一滴露水順著狹長的竹葉葉脈緩緩凝結,透出一絲剔透的金光,旋即又迅速落下,無聲無息回歸於土壤。

天色漸明,鎮上行人逐漸多了起來。

青湖鎮實際不大,鎮上不過幾十戶人家。小鎮北邊接著一片大湖名為青蕩,湖中魚蝦成群,鎮上不少人以此湖為生。每逢夏日,便有漁家女劃著小舟在蓮葉間輕巧穿梭采折蓮蓬,美不勝收。

青湖鎮之名就是由此而來。

小鎮附近的人都知道,青湖鎮東街有家小酒館,酒館沒有名字,就是裏頭賣的酒叫人喝過一次就再也戒不掉,仿佛添了什麼能叫人上癮的東西,叫人嚐過一遍就魂牽夢縈再難忘記。

說起來這家酒館開了估摸也有好幾十年了,一直就那麼兩間門麵加一個小院,連外頭的酒旗也不見換一麵。酒館原本的主人家是個慈眉善目的胡姓老掌櫃,也不知道是不是年歲到了駕鶴西歸了,幾年前這家店的掌櫃換成了個好看的青年人。

酒的味道倒是沒變。

酒館的新掌櫃姓謝名九,這姓氏聽著不像是老掌櫃親生的,名字也取得隨意,不過他那一手釀酒的好手藝倒是和老胡如出一轍。

就是性子實在大相徑庭。

照理說謝九這人,長得俊俏,又有這麼一家名聲在外的酒館,不是個缺錢的,還有一點其他的小手藝,怎麼看都該很受鎮上姑婆們喜歡。但瞧他已近而立,卻還這麼孤零零一個人,原因無他——這人實在不是個勤快的。

這麼一個大好晴日,謝九居然正坐酒館後院的板凳上曬太陽。

他一身灰棉袍半新不舊,頭發隨意束著,有幾縷黑發落在耳邊。

這人五官線條分明,鼻梁挺拔而上下唇薄,本是個冷硬涼薄的相貌,不過他眼尾略比常人長上些許,就仿佛畫卷繪就時懶懶拖了最後一筆未斷得幹淨,又顯出若有似無的柔和多情之意。

大概是這會兒曬了半天太陽有點昏昏欲睡,謝九隻覺整個人有點提不起勁,就坐那兒緩緩神,一張臉上麵無表情。

這板凳是按常人的身高做的,謝九那兩條長腿足占了他渾身上下近三分之二長度,坐這矮腳凳便額外不舒服。

可他就是懶,既不願去重新換一把,更不肯起來走動走動,寧願苦著他兩條腿,仿佛屁股在椅子上紮了根。

酒館裏頭自有方何和徐伯照看著,謝九一向放心得很。即便方何毛毛糙糙時不時算錯賬,他也毫不在意,自詡是個大方寬容的好掌櫃。

也不想想忙成騾子的方何稀不稀罕他這樣的放手掌櫃。

謝九緩了緩,打了個嗬欠,視線轉到後院裏砍柴的小孩身上。

這是他前幾日在後院柴房撿的,名叫小陸。也就十多歲,身子骨還算結實,被他撿到時穿著一身大了許多的家丁衣服,也不知道哪裏偷跑出來的。問他哪兒來的也不答話,一張小臉眉頭緊皺,一臉苦大仇深,警惕又排斥著所有人。

謝九就讓方何先去報了官。

這方世界靈氣充裕,雖說已久不聞白日飛升之事,然此界修行之人眾多,大道三千,飛禽走獸亦可修行入道。世上有宗門不計其數,以蒼麓山蒼元劍宗、鳴鸞島扶風宮、祁山正清道為上三宗,玄門正宗各自遵循其道,相互約束,維係各方安寧。

百年之前,玄門與魔宗一戰,魔宗不敵,退守至九回山以西,偏居西南,世間迎來了百年的安定,百姓也過上了一段太平日子。

百年,於修士或許隻是彈指一揮間,於尋常百姓而言卻已是遙不可及的一輩子了。

對於尋常人家來說,那些一劍蕩平山川、彈指間山河傾覆的修士大能大多還是活在話本裏,於他們的生活實在毫不相幹。雖說玄門曆來在各處重要城池會派人駐守,但是世間的小村鎮那麼多,就像一碗芝麻粒撒地上,不計其數,當然不能指望出點什麼芝麻綠豆的事情便去勞煩那些仙人。

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生活,也有他們的生存規則。青湖這種偏遠小地方,鎮上百姓遇到個什麼事,自然還是去找鎮長,若鎮長都解決不了的,頂了天那便去找縣衙。

報了官,在縣令那邊登記好,一時也沒個說法。

於是謝九說那就先將小孩留在他那處酒館裏吧,反正地方大,夠住。

縣令投來鬆了一口氣的目光。

方何一開始有些奇怪,因為謝掌櫃在他印象中還真不是個愛多管閑事的,從不樂意幹這吃力不討好的事。之前一回,胡老掌櫃的親戚過來探親,他非但沒給人好臉色,還訛了人家一頓飯錢。這回居然主動要留小孩暫住,方何不禁懷疑自己錯看了他。

正打算羞愧地改正對他們這位好掌櫃的認知,方何突然發現,謝九留下這孩子,居然是叫他賣身還債的!洗衣做飯掃院子,劈柴打水擦桌子,這下好了,酒館什麼雜事都有人幫忙做了。

方何不知是喜是憂,這實在超出了他的想象。

也不知謝九是怎麼突發奇想,平常懶散嘴毒也就罷了,這回他居然叫這個十多歲的孩子給他劈柴!後院裏那麼半人高的一摞呢,都是結結實實的木頭疙瘩,成年人劈起來還費勁,謝九居然交給了這個孩子。而他自己就在一旁嗑瓜子。真是誰見了都要罵一聲沒人性,連看在工錢麵子上、一向對他非常寬容的方何都看不下去,搶著要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