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的氛圍有些凝滯。
葉梧之的神色比剛到家時已經緩和了許多,隻是草草吃了幾口飯就說上樓處理工作。
程棲也隻應了聲好。
她們相處的時間雖然不短,但似乎從來都沒有過摩擦。
程棲懂事早熟得令人心疼,從不需要葉梧之過多操心,她們的生活節奏也契合得很好,除了鍛煉體能的項目比較激烈之外,二人都沉穩喜靜。
唯一能稱得上是爭執的,可能也隻有在早些年培養程棲的思維邏輯和語言組織能力的時候,葉梧之有時會故意持著相反的論點和她理論幾句。
她們從來沒有過這樣僵持的時候,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理,程棲有些發愁。
她收拾完碗筷放輕腳步上了樓,悄悄附耳到葉梧之工作的房間門前,沒聲音。
書房的門敞得大大的,程棲探頭看了一眼,也沒有人。
她踮起腳靠到葉梧之臥室的門前,皺著臉想了想,還是沒有湊上前去。
這麼偷偷摸摸的總覺得不太好啊。
程棲歎了口氣,轉過身準備下樓,餘光卻好像捕捉到了什麼明亮的光源。
二樓的窗戶都分布在每個房間裏,走廊隻裝了幾個壁燈,晚上才會打開。
程棲怔了怔,環視周圍。
是葉梧之臥室對麵那扇常年緊閉的房間,房門虛掩著,一道光束從夾縫裏透進廊道。
程棲下意識想要推門而入,手搭在門把上,卻停下了動作。
常年共處,葉梧之的性格和原則潛移默化地浸潤著她,自然也包括那些體貼恰當的分寸感和界限感。
程棲抬手在門上輕輕叩了兩聲,往旁邊撤了一步,靠在走廊盡頭的牆上,微微垂下了頭,看不清神情。
我不會莽撞地擅自闖入,撞破你的狼狽和脆弱,盡可以放心。
我隻是會讓你知道,你不是一個人,你永遠擁有我的陪伴。
屋內,環膝靠坐在牆角的葉梧之,目光朝門縫投去,眼睫輕顫,而後低下頭,深深埋進自己的臂彎裏。
天色漸晚,狹長的走廊一片昏暗,在最後一抹天光黯下去的時候,程棲似是感應到了什麼,抬眸,房門漸漸敞開。
葉梧之拉開門直直地看著她,臉上是麻木的漠然,程棲迎著她的目光,不見絲毫的退卻。
她們沉靜地對望。
良久,葉梧之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探出手握住程棲的手腕將她拉進屋內。
一聲輕響,房門徹底合上。
葉梧之鬆開她徑自走到飄窗前,屋外是暮靄沉沉的藏青染遍了天地,連月亮都被掩進了雲霧裏。
程棲靜靜地望著她的背影,風從半敞的窗外吹進來,揚起葉梧之微卷的長發。
“這間房子,其實是留給我父母的。”
葉梧之沒有回頭,聲音和平日比起來稍顯低沉。
程棲靜靜地聽著,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她的背影上。
“他們是很好的人,教會我溫柔和愛,善意與寬容,希望我永遠平安順遂。”
那時候的葉梧之明媚耀眼,光芒萬丈,是因為有葉父葉母永遠守在她的身後,是她一切溫暖和安定的來源。
於是她從來不吝嗇於對世界釋放自己的善意。
“唯獨沒有教過我,要怎麼麵對毫不留情地奪取。隻可惜,上天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
可是後來,愛她的被殘忍迫害,而她至今除了茫然的痛苦之外,連一個真相都沒有人能夠給她。
葉梧之輕聲嗤笑,側坐到飄窗邊上。
“後來,我的底氣不見了。”
“我甚至沒能見上他們最後一麵。”
信任、崇拜她的,被她親手擊碎。
蘇沅臨終前的眼神死死地刻進她的心底,沉痛、掙紮、不可置信。
而葉梧之什麼也做不了。
她救不了蘇沅,永遠欠她一個解釋。也未查清父母的死因,無法讓他們瞑目。
沙啞的嗓音染上一絲輕顫,程棲垂在身側的雙手驟然攥緊。
葉梧之轉過頭看向她。
“程程,如果有一天……”
月光掙開了雲層,柔柔地落在她身上。
如果她身邊的人會一再地受到傷害,那程棲……葉梧之聯想到最近發生的事情,心底泛起沉沉的不安,或許重新給她尋個去處,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這五年間的一切倏然湧進葉梧之的腦海,要她怎麼舍得?
程棲一直覺得是自己被她拯救,隻是誰又能知道,在那些蟄伏隱忍的時光裏,在那些險些放棄的掙紮裏,程棲早已成了她的最後一線堅持。
葉梧之輕咬了下唇,似乎有什麼話突然被止住,半晌,隻留下一聲輕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