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昱永章二十二年季冬,天子於上林苑夜宴群臣。是日正是冬至,乃是亞歲迎祥,君臣宴樂的好日子。
亞歲自然是年年都過,天家的亞歲宴也是歲歲都擺,然而今年卻有了些許不同。因為領兵在下趾抗擊掖奴人的大將軍趙汝成,於昨日班師回朝了。
時間匆忙,天子未及設宴洗塵,是以這次亞歲宴的主角是誰,人人都看得出來。這些在宦海浮沉多年的官吏們,眼睛可都尖著呢。
“陳公,恕下官眼拙,那東首第一人,坐的可就是大將軍趙汝成?”發問之人是個麵白無須的後生。
倒不能怪他眼拙,趙汝成常年駐軍在外,朝堂之上也不多見,他這種充作隨從的小吏,沒見過也不足為奇。
那被叫作陳公的男子順著小吏目光看去,果見正東首席之上,有一老一少兩個男子正襟危坐。
年老的的方臉環眼,廣鬢虯髯,雙目精光閃閃卻不懾人,容貌威儀堂堂又不倨傲,正是大將軍趙汝成。年少的與他麵容頗有幾分相似,神態恭敬地跽坐在趙汝成身後,乃是其長子趙鵬遊。二人端坐案前,威武自成,滿堂賓客往來穿梭,竟無人敢上前攀談,也是有趣。
“是了。”陳公一邊回答一邊橫了小吏一眼,道,“好無禮的狂生,大將軍的名諱你也叫得?”他雖用言語嗬斥小吏,但臉上卻不見一絲怒意,反而笑嘻嘻地伸手在小吏腰上擰了一把。
小吏吃了癢,也不惱,竟趴在那陳公耳邊咯咯笑道:“大將軍的名諱叫不得,卻不知陳公的名諱叫不叫得?”
眼下距開宴尚早,天子未至。百官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恭維攀談,阿諛之聲響徹席間,誰又能聽到他二人的狂語悖言?
趙青元此刻正耷拉著腦袋,雙肘撐在幾案上。長時間跽坐讓她頗感不耐,索性身子一歪,坐倒在地,兩腿收攏在身側,雙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擺弄著麵前的三腳酒樽。
“元元!”就在她昏昏欲睡,上下眼皮交戰正酣之時,一道聲音猛地炸開在耳邊,激得她手一抖,險些推翻了手邊的酒樽。
“做什麼?”趙青元轉頭怒視著聲音的來源,氣道,“這般小聲,沒氣力麼?”
此人看著有二十多歲年紀,竟是個俊俏的郎君,正是趙汝成的次子趙望遊。比起父親和兄長,他和趙青元兩兄妹倒是更為相像,兩人坐在一起,男俊女俏,一時間吸引席上不少目光。
趙望遊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湊到趙青元身邊說道:“元元,此番你力破敵將班師還朝,陛下還給你封了將,整個大昱誰沒聽過你的名號?連街邊的三歲孩童都會唱‘紫衣郞,朱衣相,不及趙家三虎將;珠琳琅,玉生香……’”他說了一半卻不說了,隻道,“總之,要不了多久,全京畿的少年郎都要為你癲狂,你看看這席間有多少人是為你而來?”
趙青元疑惑地抬頭掃了一眼,她目光靈動,眉眼也仿若帶笑,不少麵皮薄的青年官員與她對視一眼後竟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那你為何這般高興?”
“我……”
趙望遊不料她會如此發問,正猶豫著該如何作答,卻見一老者徐徐向這邊走來,他皺了皺眉,附在青元耳邊道:“太常寺少卿芮誌。”
趙青元點點頭,站起身來見了禮,一番客套寒暄過後,芮誌倒也坦直,開門見山問道:“不知趙小娘子婚配與否?”
一開口趙望遊已感不豫,他這稱呼何其輕佻?
天子宴請群臣,不攜親眷,場中眾人皆是同僚,即便是低階官員,也該以品銜相稱;再者婚姻大事,本就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母親雖然不在了,可父親卻在場,這廝竟然自己攀起親來。
趙望遊越想越氣,正想出言將他擋了,誰料趙青元卻突然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芮誌不明所以,問道:“小娘子何故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