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元心中有了計較,卻不魯莽。她先將軍律一一捋過,又把現行律法中的相關條例看了一遍,均未見其對營妓之事有何約束。
午後她去周邊諸營探訪,諸營將軍與長官與其交情不深,談及此事雖不說諱莫如深,但總有閃躲。偏這趙望遊此刻也不知混去哪裏,不在營中,但她亦有辦法。
她相貌過人,言辭也不造作,裝作平易近人的樣子,最是活靈活現。她以此態與營中低階兵士交談,人無不對她交心,三言兩語間已教她窺得全貌。
至此,她已打定主意,隻待日頭西沉,交代一番後便牽著馬進城去了。眼下光景尚早,她想起那薑離亭似乎酷愛茶道,便去東市買了二斤上好的茶葉,提在手上。
趙青元打馬過東市時,路過了得意坊。落日餘暉在那百年老店的漆金牌匾上一灑,灼了她的眼。
現烤現賣,還須加上現吃,這得意坊的烤乳鴿才算齊活兒了。可她看了看眼前的乳鴿,竟忘了從何下手。
她從小到大癡迷過不少事物,神兵、寶駒、話本甚至是這得意坊的烤乳鴿,有一樣算一樣。這些東西,得了自然快活,不得也不會失落,可從沒哪樣能真把她掛住。
但今番她心裏裝了件磨人的事,她隻當自己一時著了道、迷了心,曬上一段時日便好。是以這小半年間她營中吃住,也不歸家,將每一日都排得滿滿當當,隻與那些軍中糙漢混在一處。即便如此,夜深人靜時,悵惘卻每每浮現,擾得人輾轉反側。
“丙三兒,這客人怎麼沒動嘴啊?”掌櫃的見她走了,從櫃上走下,在那一動未動的乳鴿上撕下一塊兒來,放進嘴裏品嚐,滋味如昨。
名叫丙三兒的活計搖搖頭,答道:“咱也不知。”這玉麵郎君一進門兒他就瞧見了,那模樣和身段,真教人挪不開眼。可不知為何,他來了也不吃喝,隻在桌前呆坐,莫非是個傻的?那可真讓人心碎。
趙青元今日穿了男裝,卻未作過多喬扮。棲鳳樓中迎客的中年女子分明不識得她,卻熱絡相迎,仍裝作一時記不起是誰。
趙青元也不戳破,學著之前趙紫霖的樣子,將一錠銀子放到她手上後,道:“我找春娘。”
她並非真欲找春娘,隻找個由頭進內院罷了,但見了春娘,又想要提點兩句,便在她房中坐了下來。
春娘想不起自己有這樣一位恩客,但看她生得俊俏,心中也是歡喜。青樓女子,亦免不了愛美惡醜,世之常情便是如此。她雖看得出趙青元是女子,但卻不知她的喜好,便用一隻手摸上了她的臉,嘴裏嬌滴滴地喚著:“玉郎。”
“坐下!”
春娘嚇得一哆嗦,茫然坐下,一臉驚恐地看著她。
“我交代你的事,你記不記得?
“何……何事?”
趙青元重重一拍桌子,瞪了她一眼。
“是你!”這一眼,春娘便想起她是誰了,她顫聲說道,“記得,記得。”
“你記得便好。”趙青元此番帶足了銀錢,從腰上解了錢袋,放到桌上,道,“我知你生活不易,但也不願讓……讓我家小主人憑白受辱,你明白麼?”
春娘哪裏懂得?她風月場裏摸爬多年,還從未見過如此荒唐之事。可她見過趙青元與那護院頭子大打出手時的身手,如何敢開罪她?春娘一點頭,規規矩矩地垂首作答:“省得,省得。”
趙青元瞧她上道,也不再囉嗦,起身便走。
春娘剛鬆了口氣,卻見她又折返回來,提走桌上的兩包茶葉後揚長而去,隻餘春娘一個人目瞪口呆。
趙青元記性頗好,摸著黑便找到了薑離亭的小院。她看那院子的門扉開著,而裏麵卻昏昏暗暗,覺亂入實在失禮,便在門上扣了幾下。
“誰?”一陣窸窣聲後,就見荊兒趿拉著鞋履前來應門。她沒認出換了裝束的趙青元,警惕地問道,“你是?”
“叨擾了!”趙青元手一遞,將茶葉放到她手上,笑道,“前來拜會你家主人。”
“三娘?”薑離亭竟摸著門框走了出來。她此刻襟衫鬆垮、羅裙拖遝,連發髻都散開了,顯得格外懈倦。荊兒見她出來,也顧不上趙青元了,趕忙小跑著去扶。
“你這便歇下了?”趙青元略感驚訝,道,“我來得不巧。”
薑離亭聽她此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鬢發,似是方知自己現下的模樣,竟有些羞赧,說道:“不知貴客前來,實在失禮。容離亭整理一二。”
“何必費那些工夫?你已然美極了。”趙青元可不願等她整飭,自顧自踏進了院中。
薑離亭點了點頭,也未多說什麼,抬手作邀。
趙青元進得房中,隻覺屋內濃香熏人,與之前有些許不同。她揉揉鼻子,開門見山道:“離亭,實不相瞞,我此來找你,是有件事要請你幫忙。”她見薑離亭認真聽著,繼續說道,“說來好無禮,你我不過見了兩麵,我便要以事相煩。對了,還未感謝你上次仗義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