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粱城軍帳中,衛驚羽和一眾副將們坐立不安地等待著前線傳回的戰報。(?愛?閱?讀Шwwloveyueduom)離沈飛白帶兵出城偷襲丘西國和胡人已經過了一日,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我就覺得這個計劃實在太過於冒險……要是飛白先生出點什麼事可怎麼好?”趙進長歎一聲,又往軍帳外麵看了看,還是沒有看到前來報信的周炎,“唉!咱們要不找人去探探?”
衛驚羽猶豫片刻,點點頭:“趙進,你帶一隊人馬前去查看。有情況立馬發信號。”
趙進抱拳:“是!”
趙進風風火火地轉身就往外走,結果剛走到門邊就跟衝進來的周炎撞了個滿懷。
周炎哎呦一聲,倒在了地上,捂著腦門直叫喚。
“你這小子!怎麼走路沒有聲音!”趙進連忙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周炎也顧不上身上的疼痛,立馬往軍帳裏跑去:“將軍,有飛白先生的信了。”
“快說。”
“飛白先生帶去的人馬在偷襲的時候中了埋伏,帶去的十萬兵馬,除了我們魚梁州的人其他全……”
趙進眼睛立馬就瞪圓了:“什麼?死了!十萬大軍,就這麼沒了?”
衛驚羽擺擺手:“你聽他把話說完。”
“不是死了。”周炎啞著聲音,“是全臨陣脫逃了。”
軍帳裏有一瞬間的寂靜,隨後全是罵聲。
“這京城來的兵怎麼全他娘的是孬種啊!臨陣脫逃……還不如死了……”
趙進罵著,衛驚羽卻走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過了一會兒,他問周炎:“飛白先生人呢?”
周炎道:“回將軍,飛白先生……不知道,沒有他生死的下落。”
趙進抱拳,激動地對衛驚羽說:“衛將軍,給我五萬兵馬,我去找飛白先生!”
衛驚羽搖頭:“先不要急。這件事有蹊蹺,飛白先生劍術高超,就算全軍覆滅,他也未必會死。”
“可前提是他得和那些貪生怕死之輩一樣啊!就怕他那性子不服,執意跟那些人血戰。”趙進義憤填膺,臉都氣紅了。
“我們不能自亂陣腳,先照原計劃行事。就算飛白先生戰死,我們也要守好這座城。趙進,你下去做好布防,通知弟兄們加強戒備,敵軍有可能就在今夜或是明早攻城。”
趙進應了聲:“是。”之後就轉身出了軍帳。
這夜無事,衛驚羽卻是整夜未睡,他盯著軍帳裏的沙盤看了一夜。眼下正是四麵楚歌,糧草缺乏,京城支援的援兵竟然臨陣脫逃,飛白先生生死未卜,天氣也越發惡劣,而寄於西境的李徒,還有奉天城的希望也越發渺茫。
天時地利都沒有,這樣的局麵就是個僵局。
而且,那群臨陣脫逃的援兵到底是真的貪生怕死,還是走之前就授了誰的意,故意這麼做,這些問題一時半會兒都想不明白。
第二天天剛亮,城外依舊是一片茫茫白雪,北風呼號,天地之間寂靜得仿佛所有人都死去。
衛驚羽正要去城牆上查看情況,就聽見一聲號角,連忙往城牆上趕去。
他到的時候,便看見遠遠地一大片黑壓壓的人和馬朝城下而來。
大軍壓境,這次他們來的人數遠遠超過了之前。
衛驚羽感覺到了濃烈的殺意。
趙進匆匆上了城牆,走到衛驚羽身邊:“將軍,有事稟報。”
“說。”
“剛才您府上有個小廝來找您。”
衛驚羽收回視線,把頭轉向趙進:“找我做什麼?”
趙進臉色凝重:“說嫂子失蹤了。”
衛驚羽眼皮一跳,趙進走之後,他扭頭看向已經逼近的敵軍,心裏突然湧起一陣強烈的不安。
等到大軍逼近了城門下,衛驚羽才一眼看見被兩個男人押著,綁在馬背上的一個女人。穿著桃紅披風,披著長發,扭頭朝城牆上看來,和他對視了一眼。
衛驚羽心裏一涼。
雖然隔了這麼遠,但是隻要看一眼,他就知道,那是他的衛夫人。
“衛將軍!”最前麵騎著馬的那個男人,長著圓臉,臉邊一圈茂密的黑胡子,皮膚黑黑的,一雙眼睛卻很犀利,像草原上的雄鷹。
“你的夫人在我們手裏!”
衛驚羽深吸了一口氣,對著城下喊
:“你們想幹什麼!”
“哈哈哈哈,當然是和衛將軍做交易。”黑胡子笑了幾聲,說道,“你孤身一人出城,和我單挑,你贏了,夫人還你。”
趙進立馬就說:“不行,將軍!你是我們的主帥,你要是一人下去了他們擒賊先擒王,我們的軍心就亂了。”
“我知道。”
胡人狡猾,衛驚羽知道就算他孤身出了城,打贏了那個黑胡子,他們也不會放了她,還會將他俘虜。這樣的話,原本就處在絕望中的魚梁州眾將士軍心潰散,攻破城,隻是早晚的事。
他看著城下被綁在馬背上的夫人,閉了眼,移開視線。
可是不救她,她就必死無疑。不知道會被他們怎麼折磨。
無論怎麼選擇,都是一盤死局。
黑胡人擺了擺手,被綁在馬背上的衛夫人被解開了繩子,然後被推下了馬背,摔在雪地裏,衛驚羽看得心裏一陣絞痛。
趙進猛地捶了一下城牆,對下麵喊:“我是趙進,魚梁州守軍的副將,我下去換衛夫人!”
黑胡子搖搖頭,不搭理他:“不行,我就要衛將軍。”
黑胡子看衛驚羽半天都不出聲,就嘲笑他:“聽說衛驚羽師從鑄劍大師歐介子,沒想到是個孬種,一個男子漢連自己的女人都不敢救!和我郝哲哲單挑的勇氣和膽量都沒有嗎!”
衛驚羽還是沒有出聲。這樣的激將法對於他來說,實在太小兒科了。
他轉頭對趙進說:“把弓箭給我。”
趙進把弓箭遞給他:“將軍,您不會要……殺了夫人吧?”
衛驚羽看了他一眼:“你腦子裏想點有用的。讓弓箭手就位。”
“是。”
郝哲哲也不是個蠢笨的人,他看出了衛驚羽的意圖,立馬彎腰一把把地上的衛夫人提了起來,擋在麵前:“衛將軍,你這箭要是敢出,我就當場割了你夫人的頭,你信不信?”
衛驚羽拿箭的手抖了一下,他看著郝哲哲銳利和帶著不屑的黑色眼睛,捏緊了拳頭。
“我數到十,如果衛將軍還沒有出城,我就用我的刀,”郝哲哲笑了一下,拔出身側的刀,放在了衛夫人的後頸上,“砍下她的頭,叫我的兄弟們當球踢著玩。”
他說完之後,又補充了一句:“我郝哲哲說到做到。我可不懂什麼叫憐香惜玉。”
衛驚羽拿起的弓箭又慢慢放了下來。半晌後,他對著下麵喊:“我下來。”
郝哲哲開懷大笑道:“還差五個數,衛將軍動作可要快點,否則等你走到我麵前,就隻能撿個你夫人的腦袋回去了,哈哈哈哈。”
衛驚羽站在城牆上,看著衛夫人,她看著自己,安靜得像是從天空飄下的雪花。她沒有任何動作,隻是站在那裏,看著他。
“把劍給我。”衛驚羽對趙進說道。
趙進咬了咬牙,轉身把劍雙手奉上了遞給他。
衛驚羽的手伸到劍上方時停住了,對趙進說:“我出城後會殺了郝哲哲,我跟他打鬥的時候你們看我手勢,用弓箭做掩護,不用管我,把夫人保護好。一定要守住城等飛白先生回來,他會主持大局。我相信我魚梁州的將士,不會因為死了一個主帥就一蹶不振,當逃兵。”
趙進點了點頭:“將軍放心。”
衛驚羽的手落在劍上,利落地拿在手中,轉身往城下走。
郝哲哲雖然勇猛,但衛驚羽覺得,論單挑,他不是自己的對手。他可以利用這機會,殺了他,救下夫人。
沒等衛驚羽走出十步,就聽見身後眾人的驚呼:“夫人——”
他心頭一跳,猛地回頭。
衛夫人站在雪地裏,冰雪凍得她很冷,她一直在打哆嗦。她一直看著衛驚羽,看見他轉身,身影消失在城牆上,他的背影是那麼堅定,朝她走來也是那麼堅定。
她怎麼會不知道他的為難呢,所以又怎麼會為難。
她隻是江南的一個富商家的普通小姐,學過琴棋書畫,過幾本書,識得一些字,相貌也普通,也不會說話。雖然不懂戰場的的事,但她懂衛驚羽。
朝夕相伴這數十年,是她人生最幸福的時候,都說這北境魚梁州苦寒艱難,但對於她來說,從走出江南,踏進魚粱城的那一刻,她就沒有後悔了。
現在,她也沒有後悔了。
衛夫人側頭看了眼懸在自己後頸的那把彎刀,抬手抓住刀柄,迅速地靠了上去。
鮮血從她的喉嚨裏噴灑出來,她仰麵倒在雪地裏,鮮紅的血從喉嚨間一點一點滴入白色的雪裏,浸濕了雪地,又被雪水稀釋,變成淡淡的一灘紅色。
頭頂的天突然變得很近,好像就壓在她眼前,灰白色的天,雪花一片片飄落在她的身上,臉上,眼睛上,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弓箭手!!”
趙進一聲嘶吼,箭雨紛紛落下,郝哲哲也沒想到這個女人會這麼剛烈,被殺得有些猝不及防。
就在他愣神的這一會兒功夫,城門突然開了,衛驚羽騎著馬,提著劍,赤紅著眼睛,帶著兵馬殺了過來。
郝哲哲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大錯。
他原本以為可以用衛驚羽的女人去威脅他,然後一舉拿下魚梁州,沒想到這個女人一死,反倒激發了魚梁州守軍的士氣,在戰場上,敵方士氣高漲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元帥,現在怎麼辦?”身邊的人問郝哲哲。
“怎麼辦?你說怎麼辦?”郝哲哲狠狠道,“都已經殺到人家城下了,還能回去嗎?給我殺!”
“可……元帥,他們步兵騎馬太多,咱們近身搏鬥不占優勢啊。”
郝哲哲踹了一腳那人,罵道:“你怕什麼?丘西國那群女人會來回援。”
說完郝哲哲就衝進了箭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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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飛白帶著殘存的幾千人殺出丘西國兵馬的包圍圈,一路狂奔到魚粱城附近時,看見的是滿地的屍體,血流成河,把一片白雪皚皚的曠野變成了血河。
他走過一具具殘破的屍體,渾身都在戰栗。
“飛白先生……我們快進城吧,丘西國的人還在追殺我們。”
他們走到城門口時,發現城門仍然緊閉,因為門下堆了無數的魚梁州守軍屍體,他們用身體護著這道門,身上插滿了箭,滿背的血窟窿。
“飛白先生!”本以為寂靜的城樓上突然有人喊了一聲,沈飛白抬頭看見城牆上慢慢地露出了十幾顆人頭,他們的眼睛很亮,看見他就像看見了救星一般,喜極而泣。
沈飛白抬頭看著他們的臉,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他讓剩下的幾千人先進城,自己慢慢地走向了滿地的屍首裏。
緊接著他就在屍體堆裏找到了衛驚羽,他單膝跪在地上,胸口插著十幾隻箭,就那麼抵著地麵,支撐著他的身體沒有倒下。仿佛死了也不屈服的姿態。
他的懷裏抱著一具女屍,那是沈飛白見過的衛夫人。
她的麵色早已青灰,安靜而祥和的表情,但是頸部的傷口裂痕卻猙獰而恐怖。血已經浸透了她的衣裳,她和手被衛驚羽的手緊緊地握住。
沈飛白佝僂著身體,滿身是傷,衣裳都是血的他再也支撐不住,膝蓋一軟就跪在了衛驚羽麵前,跪在了這城下犧牲的所有魚梁州守軍麵前。
他隻跪過師傅,現在他要跪衛驚羽,跪所有犧牲的將士。
他抱著腦袋,把自己埋在了雪地裏。
他驕傲自負,他狂傲,他以為他能力挽狂瀾,他以為他無所不能,他說他沈飛白什麼也不怕。可是結果呢,結果就是,自信過了頭,被人設計,援兵臨陣脫逃,他帶去的一萬魚梁州守軍精銳,回來不到一千人。
結果就是,魚梁州守軍全軍覆滅,屍橫遍野。
這就是他沈飛白為自己的自信,狂傲付出的代價。用數十萬將士的性命換來的代價。
死了這麼多人,而這些人是那麼信任他,把他看作救命稻草,把他視為榜樣,可是他怎麼配,怎麼配啊!這十萬多的將士,十萬多人啊,因為他,就這麼死了,就這麼……變成了冷冰冰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