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堂木“啪”的拍響, 震得圍觀百姓也跟著抖了抖。
案情已過半。
陶蓁擠進人牆時,“朱二郎殺妻”案中死者的阿娘正在控訴殺豬匠平日虐妻的作為,說到激動處淚水漣漣, 險些暈倒,“好狠的心, 她在你麵前一句錯話都不敢言, 卻屢屢招致打罵。她曾說要和離,可女人和離後哪裏還好再嫁。我等皆勸她忍, 說不得有個孩兒就好了。可等她有孕, 你竟全然不顧腹中還有親骨肉,打的更狠!我平日勸她忍, 未成想卻讓她送了命。你這個畜生!”
她說到激動處,衝上去對著跪在一旁的朱二郎便打。農婦幹慣了農活身懷一把子力氣,隻幾拳揮下,朱二郎不由接連哎喲呼痛。
百姓看得一陣叫好, 陶蓁卻聽得哀歎連連。
這本是能避開的悲劇, 但凡那苦命女子的娘家人硬氣一些, 一發現自家女兒受磨搓就主張和離而不是和稀泥,那女子也不至於死。
家暴從來都是零次和無數次。
腳邊的小滿聽得有人哭、有人喊、有人叫好, 一跳一跳卻看不著, 著急的拽陶蓁袖子:“阿姐, 我也要看。”
阿井聞言,彎腰將他輕輕抱起,放在了肩上。
他坐得高, 認出身係沉重鐐銬跪在堂上身穿囚衣的漢子,正是曾經掉進自家井裏之人,又看他被人打的鼻血肆流, 不禁拍著雙手跟著百姓大聲叫好。
堂上的朱二郎腦袋暈暈乎乎,不知形勢為何忽然成了這般。
自己明明是被人誣告他偷娃兒而進了大牢,他原還想著大不了被打十幾板子就能放走,怎地等著再升堂,審的竟是他的殺妻案。
隨手打死,那怎麼能叫殺妻?
況且他此前打婆姨不知多少回,其中數回看起來都和死差不多,可最後卻又好好的活了。怎地最後一回就活不過來?
他的丈母娘對他連踢帶打,真疼,他半分不敢躲,隻不停口呼“冤枉”,寄希望於堂上的府尹大人出手阻攔。
然李大人卻隻側首同邊上的師爺一陣低語,直到農婦將朱二郎打翻在地,府尹才像睡醒一般,再拍一聲驚堂木,“大膽,公堂之上,豈容喧嘩。還不拉開。”
兩邊衙役這才上前,將那婆子拽開。
死者家眷退下,接著上來的是與朱二郎皆在農市擺攤的數個攤販,給朱二郎平日慣常打罵婆姨當證人。
有朱二郎在豬肉攤上如何當著眾人麵將婆姨打斷了腿的。
有他如何在下雨天將婆姨推進水塘裏險些淹死的。
還有他在殺豬時嫌婆姨動作慢,一刀紮透婆姨腿的……
周圍唾罵聲不絕於耳,陶蓁再也聽不下去,從人群中退出去。
外頭風和日麗,顯得這是個和諧盛世。
她在前頭走,阿井牽著小滿跟在她身邊,待她停在衙門的告示欄前時,他忽然道:“我不會。”
陶蓁此時正被紅紙告示所吸引。
最上頭的一張才貼上去,漿糊都還未幹。
這是對官媒張婆子的處理結果。
革其職,送上京城查辦。
她倒是吃了一驚。處理小小一個官媒,怎地還要送到京城去?
正詫異著,幾丈之外的側門傳來滾滾車輪聲,幾個衙役推著兩輛囚車出來。一輛囚車上隻關著個婆子,另一個上關著三四個老漢。
幾人身穿囚服、蓬頭垢麵,再無掙紮,隻麵色麻木蹲坐在裏麵。
那幾人皆眼熟,陶蓁不由近前幾步,方認出這幾人中一人是張婆子,另外幾人竟然是當初來她家逼婚鬧事的光棍漢。其中有個半禿、臉色蠟黃的老漢,不就是曾經用二十兩銀子賄賂官媒要將她配給他的那個老光棍?
難道這幾人也要被押上京城?
那其他人呢?還有她堂姐,那些人又有何去處?
張婆子也認出來她,嘶聲淒厲叫喊:“賤蹄子,你等著,我化作厲鬼也放不過你……”
“好,我等你。”她冷冰冰道,“慢走,不送。”
囚車前腳離開,後腳就有人從門裏騎馬而出。
馬上的人一身武官打扮,正是陶蓁成親當日與欽差同行的一位侍衛。
“大人,張官媒等人真是要送去京城?”
那侍衛認出陶蓁,勒停馬,隻道:“此間內情不好向姑娘透露,他日你便知。”又在馬背上向她抱拳:“我急著回京,便不同姑娘道別。陶姑娘廚藝精湛,那日的幾盤菜深得我心。多謝姑娘款待,他日若去京城,我做東宴請姑娘。”
陶蓁咧嘴打了個哈哈,心想,你若知道那幾盤菜都是什麼做的,不揮著大刀砍我我已要念阿彌陀佛,哪裏還敢等你的招待。
待返回時,她才想起阿井曾同她說過話,“你方才說什麼?”
他便正色道:“我不會。”
“你不會什麼?”她聽不懂他的話中意。
“我不會打娘子。”他眉頭緊蹙,強調的表情同他在燒火時的一般無二,都極其鄭重。
她不由嗤笑,“你倒是敢。你我二人,最後是誰打誰,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他認真的點點頭,卷起他的衣袖,將手臂伸在她麵前:“娘子打我,我不告官。”
陶蓁一下子沒忍住笑出聲來,“啪”的一聲,在他小臂上不輕不重拍了一把。他還沒反應,她自己倒先“哎喲”一聲,甩手呲牙:“你吃了些什麼呀?瞧著瘦,都是腱子肉,硌人!”
他見她喚痛,便想去看她手。剛往前一步到了她麵前,卻又著急後退,保持開一個合適的距離,這才回答她的話:“米盒子。”
“什麼?”她又聽不懂了。
他便重複:“吃的米盒子,娘子的米盒子最好吃。”
她不由又笑一笑。